寒冬腊月里,紫禁城悄无声息的换上年节装扮。而皇上直至腊月二十八,才悻悻然从圆明园回銮。

    合宫夜宴,多日不见皇帝圣颜的妃嫔小主们,总算是得见天颜。但如今任是那些心思活分的,也再不敢显山露水。

    皇帝今日倒是笑逐颜开,大战初定,这战功之荣乃是胤禛上辈子不曾企及的辉煌。再加之如今想到胤禩大腹便便,想着与八弟三年抱俩的天伦美景,皇上自然心里喜滋滋的。

    这不连圈禁于府中的敦郡王夫妇和禁锢于景山的十四弟都请了过来,一派和乐融融。

    酒过一巡,皇上心心念念的人不在身侧,自然也有些兴意阑珊。皇上刻意和几位弟弟共饮叙话,也唯有怡亲王还笑呵呵的对答几句,其余的要么是不敢言声,要么就是一脸的哭丧。

    敦郡王有福晋在旁把着,这回是半句话也不多说。但老十四那目光可就极不恭谨,胤禛瞧着,反倒觉得解恨:尔等里应外合,又能如何?朕略施手段,老八还不就心甘情愿的回到朕身边了么。

    皇上微醺,时不时的挥手让苏培盛过来,吩咐不断。苏培盛每每听完皇上的嘱托,便赶紧一溜烟的跑下去传话,往返数次,实为罕见。无非是皇上尝到了什么好吃的,想起什么好玩意,命人传进圆明园照原样做了。

    这天寒地冻的,赏下的御宴佳肴到不了园子就凉了,因而皇上老早便将宫中御厨遣到圆明园为胤禩开起小厨房。

    想着老八最近越发刁钻的口味,皇上便有些心猿意马,总觉得这么个佳节良宵,放他一人在离宫独守,又是心疼又是不舍。

    而胤禩这边,哪里有一丁点形单影只的萧条景象。皇上临走前,那是将一切置办完全。这一桌子的山珍佳肴,就算是十个胤禩也是吃不下的,更何况还有皇帝内侍三五不时的进来加菜。

    胤禩将佳酿美馔赏赐下去,这区区一隅小岛,院内院外近百号的奴才,算是难得享受了一番。

    这伺候在内院里的奴才无不暗道:这位主子的能耐真是名不虚传,都离京外逃了,还能让皇上捧在手心里供着,真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戌时三刻,福海岸边放起爆竹烟火,将天际照得通透,一片火树银花,绝不输宫里的规制。

    胤禩裹着厚厚的大氅,抱着手炉,在方若和碧云等奴仆的左右簇拥下,到新搭起的浮台上坐看了片刻。

    没有皇帝在跟前转来晃去,胤禩自在闲适的过完了正月,只希望朝中的事能将老四绊住。堂堂天子,紫禁城的养心殿不住,圆明园的九州清晏不呆,日日夜夜在蓬莱洲厮混,胤禩都不用去外间打听,便能想见到如今自己的名声定然是被皇帝四哥给败坏殆尽。

    果不其然,养心殿内,皇上好不容易按捺着忍了数日,终于熬过了正月。正合计着赶紧移驾圆明园,却见廊外院角上苏培盛正和他几个徒弟轻声细语议论着什么。

    皇上轻咳一声,迈步出了门,苏培盛倒是好整以暇上前伏身迎驾,但旁边那几个小太监显然是被吓得了呆立当场。

    “在议论何事?”皇上如今志得意满,心情本是极好,只打眼扫了扫那两个内侍,没成想那两人竟然膝盖一软噗通跪地求饶起来。

    皇上面色一沉,抬眼瞅了瞅苏培盛,然后负着手进了屋。

    苏培盛没好气的瞪了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一眼,然后赶紧猫着腰跟了进去。

    “说。”皇上在御座上坐定,口气已然换了。

    苏培盛听出皇帝口气不善,心知皇上最忌讳下人们鬼祟行径,于是立马弓着身子,稍微靠近了皇上一些,低声道,“回禀皇上,近日来宫里有些闲话。”

    皇上哼笑一声,心道:还当是什么事,朕九五之尊,就是把老八金屋藏娇了,又能怎么的,这些禁宫里的女眷也唯有说些闲言碎语的能耐。

    苏培盛见皇上面色无恙,这才抖着胆子继续道,“皇上,宫人们传言廉主子是被皇上拘禁在蓬莱洲上。”

    皇上端起茶碗,箅了箅茶叶,再度瞧了眼苏培盛,心道胤禩被拘在哪儿这老奴才还不门清,可见苏培盛这是话里有话,便撂下刚端起的茶碗道,“有话直说。”

    “嗻。”苏培盛应了一声,咽了咽口水,尽可能的简短节说道,“说是廉主子在民间有了身子,被皇上拘了,这才关在蓬莱洲……”

    还没等苏培盛说完,就听哐当一声,皇上把桌上瓷碗一砸,沉声呵道,“胡言乱语!”

    苏培盛赶紧跪地道,“是,是。皇贵妃几个月没在宫里露面,那些个奴才哪知道皇上和主子一直住在圆明园,恩爱着呢。”

    皇上起身,看了看外面,那两个奴才还跪在当院。胤禛抬手点了下窗外,“去,把那些嚼舌根的奴才挨个抓去慎刑司,严刑拷打,朕倒要看看是谁散布的谣言。”

    苏培盛心里“啧”了一声,却不敢再做声,赶紧领命下去拿人。

    一日之间,慎刑司内血流成河,紫禁城里的宫女太监无不人心惶惶。

    而景仁宫里,皇后却是好整以暇的抚着猫儿,悠闲自得。

    剪秋递上茶水,略有所忧道,“娘娘,皇上雷霆盛怒,一日之间就抓了十几个人,这会可是再无人敢提那事。可见皇上对那位的袒护,真是不余遗力呢。”

    皇后侧眼看了看剪秋,泛起一笑,幽声道,“皇上越是盛怒,本宫倒觉得越妙。”

    “哦?”剪秋也附和一笑,“奴婢蠢钝,求娘娘教诲。”

    皇后微垂着眼帘,用那只修长的玳瑁嵌翠的指甲套抚弄着白猫身上的长毛,缓缓说道,“这几日内务府送去圆明园的吃穿用度皆是佳品,可见皇上是将那贱妇优养起来。皇上若不是认定了那人肚子里怀的是龙种,又怎会如此优待。”

    剪秋点头,但却疑惑道,“那岂不是于娘娘不利。”

    “错。”皇后轻拍了拍猫的脊背,那猫儿“喵”的一声跳下膝头跑开了。

    “即便是龙种无误,但也掩盖不了皇贵妃流落民间的丑事。”皇后冷哼一声,继续道,“想他一介妇人,如何能逃出宫去,定是有外人相助。这数月以来,指不定和什么人厮混在一处。不然皇上如此疼之爱之,却为何不将其接回宫中待产?只怕皇上也是忌讳着呢。”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看重的是皇嗣?”剪秋低声问道。

    皇后眼睑微沉,这才露出愤色,“那倒不一定,兴许皇上真是被这狐媚迷了心窍,舍不得处置了。”皇后深深叹下一口气,狠狠道,“因而本宫得好好给皇上敲敲边鼓、提提醒。”

    剪秋这才恍然明了起来,沉了片刻,再度开口道,“娘娘,有一事奴婢实在不懂。”

    “何事?”皇后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心中似有忐忑。

    “那位可是位及皇贵妃,帝宠不倦,又有皇阿哥傍身,怎会做出私逃出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图得是什么呀。”别说是剪秋想不明白,即便是皇后也哑然无话。

    皇后沉吟不语,她始终觉得这瓜尔佳氏自打入宫以来便令其坐立难安,归根到底,还是那副不该有的长相在作祟。皇后思及此处,身形骤然一抖。

    “娘娘怎么了?”剪秋赶紧上前调了调炭盆,怕是火小了。

    皇后摆了摆手,方才凌厉气势荡然无存,只轻轻道了句,“无事,只是有些冷罢了。”皇后自然是想不到那些怪力乱神的路子上去,就这么沉着目光,看着剪秋拨调着炭块,再无所言。

    处置了宫里的闲言碎语,但朝廷上的议论之词却难以如此轻易的平息。那些御史上疏,无不是说些让皇上着添后宫绵延皇嗣的话。而更有甚者直指皇帝应雨露均沾,切勿独宠专房。

    而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甄远道的请安折子,直接让皇上摔了出去。这老朽掉了半天书袋子,不过是转着圈的劝皇帝莫要行有逆人伦之事,言语间更点明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皇上心道甄氏好大的胆子,虽甄远道当年弹劾年氏有功,这些年在朝堂上算是顺风得水,但也不过是皇帝手上一颗棋子。如今皇上收拾起来,更是毫不手软,一道谕旨命甄远道卸甲还乡,好歹还算给了他几分皇亲的颜面。

    这消息传回宫中,甄嬛忍痛叹息。自打她从了皇后计谋,便知父亲这步棋必须祭出。如今皇帝建功立业,于朝堂上威仪百倍,就连那些个最善口诛笔伐的御史笔下都是极近婉转之能事。

    因而这流言蜚语,即便能传得满朝皆知,也是无人敢在皇帝跟前表露。所以,必须有人去点这个薪火堆,将朝中流言宣于台面之上。甄家父兄皆居要职,有除诛年党之功,又有菀妃于宫中,可谓干系重大,自然是提及此事最适宜的人选。

    甄嬛踌躇数日,见宫中终于流言事发,皇帝连日间打杀十数人。她所思所想与皇后如出一辙,皆认为皇上这是恼羞成怒了。这怒火虽是可怖,但早晚是要烧在蓬莱洲那位的身上。

    于是甄嬛孤注一掷,给老父写下家书。甄父的仕途如今也算是摸到顶了,而菀妃年轻,在宫中大有可期,若借此一役搬倒了皇贵妃,还愁他甄家不能东山再起么。

    因而甄远道告老还乡的消息传来,甄嬛倒没丝毫颓唐,反倒是安了些心。毕竟皇上没有怒急攻心妄下杀手,于表面上算给了甄家一个台阶。

    这一番举动,即便是再如何的掩密消息,后宫嫔妃乃至朝廷诸臣也难以不为之侧目,一时间关于蓬莱洲上的谣言甚嚣尘上。

    皇贵妃私逃出宫,于民间怀有身孕,后被皇帝抓捕,幽禁于蓬莱洲。这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这内容如此的大逆不道。不论是皇上的颜面,还是皇贵妃的名节,更甚是皇家血脉的纯正,哪一件都是骇人听闻的大罪。

    然而王公大臣都瞧见了甄家的下场,再无人敢言。这响动就这么一直憋着,仿佛皇上视若无睹。

    直到出暖花开,福海上的冰融尽了,迎春花星星点点地绽放,染了瑶台仙岛一圈的明媚鹅黄。

    这一日春阳耀目,日过西斜,一声啼鸣响彻云霄。

    皇上终得所愿,添了一位公主。

    胤禛兴冲冲进了卧房,见小公主刚刚被洗净抱了进来,粉雕玉器一般。

    皇上接过闺女抱在怀中,抬头一看,胤禩也正看着怀里女娃。

    遥想当初弘昊降生时,胤禩那是连一眼也不愿多看,而如今八弟眼底里却难得流露出慈爱。

    胤禛抱着小公主坐在胤禩床边,瞧见他此刻脱力的靠躺在锦被里。

    皇上顺势便将婴孩送到胤禩怀里,见他有一丝失神,随后便将襁褓揽入怀中。

    这孩子乃是逃亡路上才得知她的存在,胤禩下了莫大的决心才将其留下。辗转几月下来,自然是与当年孕育弘昊时的感情截然不同。

    而这丫头倒也乖巧,被胤禩这么一抱就不再哼哼啼啼,反倒朝胤禩咯咯笑起。

    此情此景,天伦共聚,皇上欣慰而笑。

    毕竟胤禩折腾了大半天,这会被小公主暖烘烘稚嫩的脑门蹭在颈间,一转眼就会周公去了。

    当胤禩睡个饱足再度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

    小公主不知何时已被乳母抱走,而此刻拥靠在身旁这暖乎乎的身躯自然是皇上。

    胤禩和皇上对视片刻,才开口道,“四哥说的,为臣弟寻的好去处呢?”

    皇上扬了扬眉,手上一紧把胤禩拉得更近些,“就那么想离了朕?”

    胤禩心道,老四安排的“好去处”自然是逃不出皇帝手掌心的,便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老八还没消下去的腹部,笑道,“怎么也得出了月子不是?”

    胤禩颇有不满的扁了扁嘴,说道,“臣弟遵旨,四哥可不能再失信于人。”胤禩心里盘算着皇上这话有几分可信,若是被禁锢于此岛,唯有将身体养好,再另图他法。

    胤禛目睹着胤禩再度昏睡过去,心里泛起酸涩。事到如今这人还是要躲着朕,也罢,朕就还八弟一个好去处,看他还如何埋怨着朕。

    就在胤禩在蓬莱洲上坐着月子之时,皇帝一道谕旨令前朝后宫哗然。

    皇上册封新生公主为固伦和孝公主,赐名弘旻。

    按大清祖制,唯有中宫嫡出的公主才可封为固伦公主,其余即便是皇贵妃所出那也只能是庶出的和硕公主,嫡庶有别、不可僭越。而以皇阿哥之序字,为公主赐名,更是前所未见的局面。

    当胤禩得知时,已是定局,皇帝金口玉言,即便是再如何的难以置信,也是驷马难追。因而胤禩也唯有抱着小公主暗自摇头,琢磨着四哥的任性举止真是越发的出格了。

    “八弟不满意?”皇上见胤禩既不谢恩,也不说话,略微有些失望。但这一月以来,瞧着他日日抱着旻儿不肯离手,心里还是欢喜的。

    于是胤禛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卷轴,递到胤禩跟前,殷勤笑道,“八弟看看这个,可还满意?”

    胤禩一眼瞧出这是一道明晃晃的圣旨,略微有些狐疑,将小公主换到方若手上。暗自道:若是四哥失心疯的敢册封自己为皇后,爷现在就撕了他。

    谕旨展开,胤禩呆看半晌,不敢置信的瞪了皇上好几眼。复又坐下细细将里面字字句句详尽品读,半晌才笃定自己并未看错。

    “八弟若是喜欢,就这么办了。”皇上不知何时已经贴着胤禩身畔坐下,附在他耳边轻轻念叨着。

    胤禩被耳畔的热气一吹,身形微颤,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圣旨卷好,握在胸前半晌。

    皇上侧目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抬手握住胤禩紧攥着圣旨的手,“这辈子,朕的真心,八弟可看清楚了?”

    胤禩并未答话,只是身子一软,靠在了四哥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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