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双手下意识的就松开了。
只听着“嘭”的一声闷响,布袋摔在地上。
袋中顿时“啊哟”一声,那声音有些沙哑苍老。
正是之前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
虚竹也被吓了一跳,诧异道。
“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苍老?”
他言语之间虽是惊诧,但毕竟是个老实和尚。
急忙俯身打开布袋的麻绳,让小女娃探出头来。
只见这姑娘身形娇小,眉眼之间若有稚气。
如今都是二八芳华初嫁娶,这娃娃的年纪倒是比钟灵她们还要小上几岁。
话虽如此,但见这姑娘双目澄明,锐气暗生。
尤其是她微微昂首,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凌人威严。
虚竹瞧得新鲜,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童却傲然道。
“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没规矩。”
她声音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
虚竹一时捉摸不定,只道。
“小……小姑娘……”
那女童闻言却是柳眉一皱,怒而娇喝道。
“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我是你姥姥!”
虚竹自是不信,甚至还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现在处境危急,可别闹着玩了。来,你到袋子里来,我背你上山。过不了多久,那些人便要追来了!”
那女娃闻言似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愣了一下。
虚竹哑然失笑,心想。
“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这丫头的声音,当真要给你这小女娃给吓到了。”
心念之间,他见那少女不声不响的站着不动,便道。
“小姑娘……”
这话音未落,突然“啪”的一下,腰间吃了一拳。
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倒也不疼。
不过虚竹到底是吓了一跳,惊怒道。
“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啊?小小年纪,如此横蛮无礼!”
那女童瞪了他一眼,娇蛮倍显,旋即傲然道。
“你法名叫虚竹,嗯……灵、玄、慧、虚,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玄慈、玄悲、玄苦、玄难这些小和尚,都是你的师祖?”
虚竹闻言,惊得退了半步。
眼下这十来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更称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为“小和尚”。
如此这般言语谈吐,哪里像个小丫头?
虚竹又惊又怕,想着莫不是什么借尸还魂,夺舍重生之类的奇事。
眼前这少女体内,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吗?
他被吓得够呛,那少女却还催他一句道。
“我问你话,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么不回答?”
虚竹脑筋有些拗,到底还是老实,换作是一般江湖中人怕是不会被这少女吓唬住。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应道。
“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有些太过了。”
那女童戏谑一笑,傲然道。
“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怎么不是小和尚?又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
虚竹更是惊讶。
这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乃是少林第三十四代僧众,比现今的玄字辈师伯祖们还高出一截。
他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颤声道。
“那么……那么……你是谁?”
那女童傲气的瞥了虚竹一眼,道。
“初时你口口声声称我‘前辈’,倒也恭敬有礼,怎么现在一口一句你呀你的?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
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很是害怕,恭敬道。
“姥姥,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那女童转怒为喜,点头道。
“这便对了。我先问你,你这身功夫是从何而来的?”
想来这少女的确是个高人,却是一眼就看出了虚竹和尚所施展的功夫路数,乃是逍遥派所属。
逍遥派自打丁春秋暗害无崖子之后,如今师承断绝,世间应该没有新收弟子才对。
虚竹老实回答道。
“是一位老先生传功于我的。我本来不要的,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改投他人。可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我分说……”
那少女听到此处,突然伸手,急急的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
“你说那……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吗?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是什么模样?”
虚竹虽然有些惊讶这少女的反应,却仍老实回答道。
“他长须长发,羽冠白衣,相貌极是俊雅,好似那谪仙人一般。”
此言一出,那少女手也发抖,眼也微红,急问。
“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他一身武功……”
话音未落,她突然转悲为怒,情绪突变。
“臭和尚,无崖子一身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那么容易吗?!”
这少女虽是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
虚竹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正好想要找寻高手,为无崖子前辈报仇。
当即便将当时发生的情形一一说明。
那少女听得有一蒙面人闯入无崖子藏身洞窟,与他交手近百招顿觉诧异无比。
再一听那人仅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更是惊诧不已。
她自问从未听说过如此人物,竟然能和无崖子连过百招而不败。
想当年李秋水和丁春秋暗害无崖子,那也是临危偷袭,怎么会有人和无崖子正面搏杀?
她心下惊疑,只得颤声道。
“那人是谁?”
“我听闻此人名为陈玄。”
“陈玄?”
那少女却也不急,只是沉思半晌,反问道。
“那你又是从何得见无崖子的?”
虚竹便将破解珍珑棋局之事一说。
只是不想那少女伸出拳头,作势又要给他一拳,怒道。
“胡说八道!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俊秀人杰,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虚竹赶忙解释道。
“若凭小僧自己的本事,自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若骑虎难下,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落了一颗白棋,居然使得棋势转变,再经高人指点,便解开了。”
那女童将信将疑,只道。
“这般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听着不远处隐隐传来草莽汉子呼嚎之声。
想来是先前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高手追寻而来。
虚竹赶忙打开布袋,将那少女一把塞在袋中,扛在了背上,猛的向一旁的山上奔去。
他跑了一会儿,听着那声响又离得远了,正打算歇歇脚。
回头一看,却见山路上都是自己的脚印,不由得惊道。
“不好!”
那女童在布袋中问道。
“什么不好了?”
虚竹老实回答道。
“我在这路上留下了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还是找得到我们。”
那女童不假思索道。
“这又有何难?施展轻功,踏树而行便无踪迹,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
虚竹慌忙点头道。
“好,我这就试试!”
说着他纵身一跃,直跃起数丈至高。
不想跳在半空,竟然还高出树顶丈许,慌忙便伸出脚,想要踩在树干上却不得力。
转头竟连人带口袋一起掉了下来。
这一下若是直直的摔下去,非得摔得四仰八叉。
顺势还得压在了布袋之上,怕是把那小姑娘给压成重伤不可。
虚竹想到此处,人在半空却勉力翻身,终于是勉强翻了过来。
还不待多看,却是“嘭”的一声闷响,直摔在地上。
额头也撞在一块石头上,登时头破血流。
虚竹吃疼却慌忙爬起,手忙脚乱的道歉道。
“姥姥,我……我武功低微,又笨得很,这轻功我使不成。”
那少女见他如此老实,心生恻隐。
“小和尚,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敬有礼。姥姥如今落难还得靠你帮扶,再者你既与无崖子有缘,我也得帮你。”
说罢,当即便教授了虚竹一门绝顶轻功。
虚竹一一学了,依着那少女所授的身法要诀向前跃出,落在一棵树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二棵树上。
如此气息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飞越远。
到得后来,竟然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
山林之中树林茂密,他自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
不多时却已深入密林之中,晃眼一看四周竟已生雪景,怕已经爬得极高了。
那少女见状,招呼道。
“行了,下去吧。”
虚竹激动非常,赶忙道。
“是!”
说完,轻跃落地,将布袋打开。
那少女略一起身,却像是那宫中太后似的,下意识的伸手道。
“小和尚,来扶我一把。”
虚竹赶忙应道。
“是。”
他伸手去搀扶童姥时,凑近细看,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
哪里是个小丫头,这眉眼神态,分明是个美貌的大姑娘。
他自是修得三戒禅道,当即便是一缩手,嗫嚅道。
“小……小僧不敢冒犯。”
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
虚竹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
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
“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有什么打紧的?”
只觉得这小和尚有趣得很。
玩笑之余,她自是起身,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上,坐着那布袋上,支颐沉思,久久无语。
无崖子死了,对她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打击。
虽然其中种种尤未查证,但这小和尚的确是身怀逍遥派武学。
再加上如今她落难于此,正需得一个老实恭敬的帮手。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再看向那虚竹和尚时,便已下定决心将天山派的武学倾囊相授。
…………………………
那边天山童姥被虚竹所救。
这边,山路之前。
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却见着三个姑娘各自下车。
领头那姑娘穿着一袭红衣裘袄,柳眉如刀,清冷若雪。
在她身旁各站着一个姑娘,身披一袭雪白狐裘。
二人气质相近,眉眼之间多是几分伶俐可人,衬着这白狐裘更显得那可爱非常。
三人站在这路旁远望群山,此刻远处已见皑皑白雪,莫名有些震撼。
阿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路,好奇道。
“那陈公子怎么没跟上来?”
“谁知道他在干什么?”
木婉清冷哼一声。
瞧着这俏脸冷若寒霜的样子,倒不像是不知道陈玄在干什么的样子。
一想到那乌烟瘴气的样子,她便忍不住攥紧双手,真想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
不过她作为三人之中唯一被陈玄收拾过的女子,偶尔也会被陈玄逮过去。
她虽是气恼却也实在是没脾气。
反倒是钟灵神情黯淡,眼底暗暗闪过几分冷意。
自从陈玄让阿紫和钟灵坐着一辆马车。
甘宝宝就理所当然的被他叫到了他那辆马车里。
如此一来,反倒是钟灵好些日子没见过甘宝宝了。
她如何不知陈玄是何等的荒唐,心下暗恨不已。
只恨自己养的这小貂没那牙口,否则真得咬掉他一块肉来。
三人这边话音刚落,身后的山路上,一辆马车便悠悠而来。
随即就见着一个年轻男子敞着一件薄衫便走了下来。
“钟丫头,你们都在看什么?”
“看死狗!”钟灵头也不回的恨声道。
陈玄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漫步走来。
此地已经靠近西域天山,再加上已近九月,天寒地冻,几个姑娘都穿上了狐裘大衣。
唯独陈玄依旧潇洒,还是那一件单衣薄衫。
这也不是他故作格调,而是他所修武学以九阳神功为本,内劲纯阳炽烈。
再加上之前吸收虚竹、段誉近两百多年的功力未曾炼化。
若是穿着棉袄,反倒不易于气息外散,容易阻塞经脉。
陈玄自顾自的走到钟灵身后,不由分说便抱住她,气得这丫头直跳脚。
他却只是笑了笑,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心下暗道。
“天山,我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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