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霸占了一座富商宅院,夫妻俩被关在不同院落,时浓竖起耳朵聆听外头动静,久不见声响,她壮着胆子推门出去,不见有人把守,便出了院落去找宋舫,七弯八拐,时不时能看见契丹人抬着金银珠宝进出,他们并不慌张她跑出来,神情倨傲,眼神轻蔑,想来在他们眼里,她的脑袋比西瓜还好切。

    她恨极了这些外来入侵者,可又无能为力,继续穿梭各个院落寻找宋舫,途经池塘,有个士兵装扮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多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经瑟瑟发抖的丫鬟指引,时浓顺利找到宋舫,见他嘴角破了,右边脸上有个肿胀的巴掌印,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说:“方才在街上,你不站出来,我不过是一死,你既站出来,又与他犟着来,挨顿毒打,到头来还是个死。你是明白人,怎么这点取舍也分不清?你要是嫌弃身子脏了,以后你我换回来,你把我休了便是;要是不会换回来,我发誓绝对不会嫌弃你分毫。”

    宋舫对着地面吐口带血的吐沫,攥着拳头道:“我是男人,又没有断袖之癖,叫个男人抱着亲嘴嘬舌,行苟且之事,我如何能忍?至于我站出来,也不全是冲动,契丹人仇视我们汉人,屠城是早晚的事,反正都要死,不如以美色诱之,刚才是我没准备好,又想再见你一面,等他晚上再来,我悄摸给他一刀,杀不死他,也叫他丢了半条命。”

    时浓见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怀里摸出匕首放他手心,脆声道:“这宅子占地甚广,大宅门妻妾相争,不乏有阴私之事,我去问问这里的丫鬟,看有无害人的药,没有也罢,我就去厨房拿点吃的给你送来,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杀人。也不知那对兄妹是什么背景,要是个大人物,我们杀了他,或许会被野史记载,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她出门前,宋舫叫住她:“是我连累你,如果我不嚷着回来,就不会让你减寿。你先前说下辈子不想和我再结夫妻,那我们下辈子投生在一家,我做你哥哥,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一辈子庇护你。”为她挑选夫婿这话,他说不出口。

    从前的宋舫出事先责怪她,现在的宋舫会道歉,会尊重她的意愿,会抗责任。

    时浓心中积存的抑郁,就像呼出的气体,虽看不见,但能实实在在感觉它离体而去,释然道:“如果你我没有换身子,如果我没有嫁给你,如果你我没有牵绊……可能吗?这世上就没有如果的事。你不悔,我不悔,便是最好的结果。”

    彼此说开,时浓一身轻松,走到池塘见先前站着发呆的士兵脱去铠甲,正欲往池塘里跳,她忙跑过去拉住男子胳膊,问道:“阿叔,现在城里百姓都希望活下去,你反倒要寻死,这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男子满面愁容道:“你是不知道我的苦楚,我是汉人,因为家乡发生旱灾,逃难出来不幸被契丹人抓来充军,契丹人野心勃勃,妄想吞并大奕,每攻下一个城,无不是杀光烧光抢光。我虽没有对同胞下手,但无意中做了帮凶,无颜再活下去,就让我死吧!”

    时浓骂道:“懦夫!你这样死了,除了缓解你的愧疚,对活着的汉人可有一点益处?要死也要拉上几个契丹人垫背,杀不了头头,还杀不了普通士兵?”

    男子回头审视时浓几眼,突然来一句:“不要叫我阿叔?”

    “嗯?”时浓满脸问号。

    “我今年五月才过了三十岁的生日,比你年长不了几岁,只是长得显老而已,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兄长。”

    “……”

    时浓围着此人转了几圈,抬脚欲把人踹进池塘,男子劲腰一闪,躲过攻击,笑道:“小兄弟勿恼,且听我慢慢道明原因。”

    这人古里古怪,时浓心里想走,腿却站着不动,冷着脸道:“有什么话快说,省得被契丹人瞧见,我现在还不能死。”

    “不急,契丹人正在城里搜刮财物,搜刮完就是喝酒吃肉,我们汉人管理宅院这一套,他们不懂,不然他们何至于不将你们手脚捆起来,也不派几个人看守你们,他们狂妄自大,以为看住前后门,你们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时浓掏掏耳光,示意他快点说。

    男子一拍脑门道:“瞧我说了半天,还没介绍自己呢,我叫苏义山,在长沙王萧熤手下当谋士,前些日子出来打探军情,凑巧被契丹人抓来充军,我就将计就计留下来。”

    “长沙王萧熤?”

    苏义山颔首道:“当今年幼不能理朝政,太后任由奸臣当道,损毁祖宗百年基业,而萧王爷的祖上曾是大奕开国皇帝的第五子,萧王爷与当今同出一脉,他欲起兵逐奸臣、驱契丹,光复祖业。我见小兄弟非贪生怕死之辈,又对契丹人深恶痛绝,何不投到萧王爷门下,一起为匡扶正义、收复河山出份力?”

    时浓心怦怦跳,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奕开国一百五十余年,爵位一代代降下去,那长沙王萧熤身上定没有王爵,想来长沙王不过是自封,好名正言顺起兵谋皇位,假以时日收复失地,登上皇位是众望所归,还不用戴上谋反的帽子。

    这对时浓而言,是一脚蹬天的好机会,不接是傻子。但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为避免太热切被人瞧不起,故作冷淡道:“所以我第一眼在这里见到你时,你就已经打算好试探我?”

    苏义山露齿一笑,坦白道:“小兄弟涉世未深,不知道人心险恶,有些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把你卖了。这事关乎一城百姓性命安危,我不得不谨慎小心,还请小兄弟见谅。”

    时浓拱手道:“兄长为救国救民而来,我岂敢责怪。我姓宋名舫,实不相瞒,那边关着的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的妻子。若非在这里遇上苏大哥,又进行一番交谈,我与内人许是活不过今晚。”

    “这是为何?”苏义山问。

    “内人性格贞烈,绝非苟活之人,我俩方才商定好,夜里等那契丹人回来,就联手杀了他,即便杀不了他,也要叫他身负重伤,再不能残害我们汉人。”

    苏义山端正神色,作揖回礼道:“宋贤弟与弟妹心怀大义,决计以身许国,实在令人敬佩!现在有更好的计策,倒不用这般决绝。”

    时浓适时露出欣喜的表情,问道:“是什么,还请苏大哥不吝赐教。”

    苏义山沉声道:“契丹人兵强马壮,本是大奕第一大患,可是各地起义军都忙着争抢地盘,朝廷又忙着镇压起义军,竟让契丹人一路通行无阻打到大奕腹地,此患不除,大奕必亡!所幸还有萧王爷能当大任,他眼下还在荆州南境,日夜兼程也要三四日才能赶来援救。宋贤弟若能想个妙招拖住契丹人在此滞留三四日,则可解江夏县之困。”

    拖住契丹人的脚步,必需有个正当理由,而这个理由只可能是……

    时浓看向苏义山,苏义山心虚挪开视线,去看池塘挨挨挤挤的荷叶,说起巴图尔兄妹的身份:“你们今日见过的那对兄妹,哥哥叫巴图尔,妹妹叫乌云珠,他们是契丹大王的幼子幼女,契丹大王对他们兄妹宠爱异常,还有意立让巴图尔继位,遭到契丹王族上下反对,巴图尔年轻气盛,为证明自己,领着几千人就敢去函谷关和毕晋中叫阵,毕晋中手下二十万精兵强将,本是稳赢的局面,坏就坏在后方被乌云珠偷了,她利用美色勾引后方守将,烧了粮仓,又用言语挑唆利诱,成功诱反守将,前后夹击,毕晋中岂能不败?”

    他说得口干舌燥,缓口气继续道:“巴图尔有勇无谋,行军计划全靠他妹妹掌舵,奈何契丹男人也和我们汉族男人一样,打心底不认为女人有智慧,所以看似乌云珠在主宰局势,但契丹人真正听令的还是巴图尔。巴图尔好美色,又骄傲自满,禁不起言语刺激,弟妹只需向巴图尔表明汉人习俗,不能无媒苟合,需得明媒正娶才能玉成好事,如此便能拖上几日。”

    时浓道:“事关内人的名节,事情还得征求她同意才行。”

    “这是应当,”苏义山描补一句,“在街上时,站在你们周围的人都听见弟妹喊你哥哥,便是假成亲,众人也都以为你是嫁妹,而非……无损弟妹的名节。当然我也是知情者,我以我的名誉起誓,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违誓立死。”

    时浓松了一口气,问起后续的问题:“倘或突降暴雨,阻挠了萧王爷的行程,苏大哥可有应对之策?”

    苏义山眯起眼睛道:“我出来前,王爷曾给我一样奇物,那物杀伤力巨大,逼不得已时,我会交于你手上,或能保贤弟和弟妹性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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