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儿,可需要为父与你一道?”

    “亦或是,就让你阿兄一人自去吧”

    本是难得的休沐日,秦平显原是打算带着妻女一块出城,寻得一秋色宜人之处,体悟一番何为“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之意。

    结果,却是还未及洗漱更衣,就听徐氏说是已备下厚礼,让秦宣文那小子带着娇娇儿一块去给人登门道谢。

    “因何事道谢?”

    秦平显此话一出,便是得了徐氏一记不满的眼神。在听完她言里言外都是“你作为阿耶,却满心只有公务,丝毫不关心家中儿女”的抱怨之后,他这才知晓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情。

    当即是着人备衣寻冠,连连说今日要入宫找陛下讨教棋艺。但真到了门外,见着容貌姣好,性情温和的女儿后,却又觉得入宫一事还是延后一日吧。

    毕竟他这女儿,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亦或是琴棋书画之能,那都是这盛京城中的顶尖儿独一份!

    那日在官署,沈谦一双眼就老爱时不时地偷瞄娇娇儿,这今日若是去了驿站,那岂非是羊入虎口!

    这时的秦平显,已是全然忘记了在初初知晓沈谦相救一事时,他是怎样在徐氏面前夸赞沈谦虽是文墨不足,但为人知进退,胜在心思纯良了。

    在他的眼中,只有他陪着一块儿去,才能够镇压住沈谦,不让他生出任何不好的心思来。

    “阿耶!您放心,有我与娇娇儿一道呢!万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秦宣文看着侍从将他的坐骑牵出,马儿站在马车旁时不时地打着响鼻。不免又起了与沈谦结交的念头,心中很是难耐,只想赶紧出发,因而出声阻下了秦平显未尽的话语。

    秦平显对他的话,那自是置若罔闻,只是紧盯着秦菀贞,想让女儿点头答应让他同往。

    偏偏秦菀贞想到沈谦在阿耶面前那不自然的状态,实在不想再令他烦忧,只是委婉拒绝道。

    “阿耶莫要这般,昨儿晚间我们派人送帖子去的时候就已名言,今日是女儿与阿兄前去拜访,一为致歉二为道谢的。”

    “您若是跟着去了,那倒是我们无礼了。您还是进宫,去寻陛下下棋吧!”

    被秦菀贞娇柔柔地拒绝了建议,秦平显目送着她被琼枝搀扶着上了马车,心头那股子怨气更甚几分。

    抬腿迈上马车,他闭目气哼哼地吩咐道:“进宫!求见陛下!”

    布置的精巧雅致的马车之内,琼枝用银针拨了拨香炉中的香末,见青烟缭缭环绕,盖上双耳炉盖后,对着垂眼看书的秦菀贞笑道。

    “主君今儿定是又能从陛下那儿带回不少好东西。”

    秦菀贞闻言,只是莞尔一笑。府中谁人不知,阿耶就是个臭棋篓子,棋艺不精但偏生歪理一堆。

    与他下棋,那就是没处寻发泄的一场折磨!

    陛下与阿耶少小相识,在祖父为太子太傅之时,就是时常相伴的情谊。所以啊,每每阿耶去找陛下下棋,那总得是最后陛下受不了了,用珍惜好物才能将阿耶打发走的!

    秦菀贞垂眼看着书册上的字,素手翻过书页,柔声道:“你若再编排阿耶,当心他下回扣你月钱。”

    瑶林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阿姊!扣你月钱!”

    琼枝没好气地将银针放回木盒,抬手戳了一把子瑶林的额头,嗔道。

    “你还蹦跶?昨日二娘子受惊,你连安神汤不记得吩咐去备,你还有心思蹦跶?”

    眼瞅着琼枝开始抓住瑶林再度教训起来,秦菀贞刻意忽视瑶林求救的视线,由着她们去闹了。

    书页上的字迹在眼中晃动,秦菀贞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按照前世的记忆,长平十九年的初春,就是陛下病重昏迷不醒,左相遵诏书废除太子的时候了。

    那时,就是秦府满门走向灭亡的时候了

    而现在,已是长平十七年的深秋了,这满打满算起来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又能否真的改变这一切呢?

    马车在她的思绪飘散中缓缓停下,琼枝为秦菀贞理了理鬓发,而后轻声道。

    “二娘子,咱们到了!”

    下了马车之后,一身便装的沈谦与他那副手,已是候在了大门之外。

    秦菀贞见着沈谦身上那套普通布衫,还有腰间平常的粗布腰带,不知怎地竟是耳根有些发烫,心中生出一丝羞赧来。

    沈谦正在那儿与秦宣文见礼,寒暄两句后,这才与秦菀贞对视一眼后,沉声问候道。

    “见过秦二娘子!”

    秦菀贞微微侧身避开沈谦的行礼,而后双手于胸前交叉,行礼回道:“沈将军见外了,您多次出手相救,哪儿能承您的礼。”

    “还有,您既是高官,又与我阿耶相交,位同尊长。所以,您以后唤我二娘即可。”

    “位同尊长”四字如同两道利箭,射向沈谦双腿膝间。他猛地心口一梗,即便是不爱多言如他,也是开口反驳道。

    “我还未弱冠,想来是与秦大郎君是差不多的年岁。再说了,秦公是我的先生,哪里能够当二娘子的尊长!”

    “我今后唤你二娘,你便把我当做你阿兄一般就行!”

    秦宣文则是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他可还打着算盘,想去沈谦称兄道弟,将来求他带他入军营的。

    这要是成了尊长?那以后可怎么能行!

    秦菀贞温婉一笑,唇边梨涡隐现,也是顺势应下,唤道:“既是如此,今后二娘便唤将军为沈家阿兄了!”

    心底也是强忍着脸皮燥热,不住为自己鼓舞打气。

    “秦菀贞!稳住!你若想调查军饷被贪一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先与沈谦将关系拉近才行!”

    如此这般,两个想要拉近关系,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成为尊长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朝着驿站之外的酒楼而去时,倒也算得上是相处融洽。

    陈琛落后了两步,看着前头正在向秦氏兄妹解释,驿站地方小,不便招待他们,所以定了前头一处酒楼包间的沈谦,颠儿颠儿跑到才从马车里取了一木盒出来的琼枝身旁,好奇问道。

    “女娘子,您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琼林退后两步,屈膝行礼道:“见过小将军,婢子名唤琼枝,您唤我琼枝即可。”

    说罢,微微扬了扬手中食盒,解释道:“这是我家二娘吩咐小厨房备下的一些糕点,是特意为二位将军准备的。”

    陈琛见着琼枝这般重礼,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也连忙冲她回了一礼。解释道自己还不是将军,他只是一个小副将,今后叫他陈琛就好。

    他本也是军户贫苦出身,在随沈谦进京之前,就从未这般近距离同貌美的小娘搭过话。

    这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即便是女神仙身边的侍婢,那都是比他们鼎州那地界上的乡绅富豪家的女娘子还要好看上千百倍!

    陈琛不知不觉间将心里的话都抖搂了出来,这般直白的话惹得琼枝面皮一红,似是要滴出血来。

    她匆匆回了一句,“陈郎君您请自便!”之后,就带着瑶林快步赶着秦菀贞而去。

    徒留下被瑶林翻了一记白眼的陈琛,落在后头嘿嘿挠头傻笑

    待到看清眼前这有些破败的酒楼全貌之后,秦菀贞那轻松的步伐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担忧的视线时不时地溜到秦宣文身上,生怕他这个愣头青会对着眼前的酒楼口出不屑之言,惹得沈谦不快。

    但好在,秦宣文这人虽是没甚脑子,但对自己认可的人,那容忍与包容是无限的大。

    所以,即便在他落座之时看见了坐塌上还沾着一块油渍,仍是面不改色地跪坐其上,并且不着痕迹地用衣袍一角,将那处给遮挡了起来。

    但到底是担心秦菀贞会生出不适,因而在见着小二送上来的茶碗之后,他一把抢走秦菀贞面前那个,随即冲茫然望来的沈谦,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沈阿兄,真是对不住!我家娇娇儿一贯体弱,容易生病。我阿耶阿娘再三交代,不许她碰外头的饮食,所以,您千万千万别见怪!”

    “还请您见谅!千万见谅!”

    见这兄妹二人都是一脸不好意思,担忧地望着他,似是生怕他会生气一样。

    沈谦看看手边都有了裂纹的茶碗,当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秦菀贞弯腰告罪道。

    “是我考虑不周!二娘勿怪!我们现在就换地方,换个干净整洁些的!”

    说罢,立马就要出门去安排

    原本就因为瞥见茶碗上,竟还有一丝油花,而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秦菀贞这下也是慌了神,她猛地往前一扑,本想着拦下沈谦解释清楚她真的没有嫌弃之意

    却是随着这一扑,竟然一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沈谦被身后的微弱力道拽得身子一顿,茫然回过头来,就见秦菀贞红霞满面,一双眼包着满满的眼泪,盯着自己拽着褐色布料的手指,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沈,沈”

    秦菀贞喉头哽咽,许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许是因为怕沈谦觉得难堪,踌躇半天后竟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只能是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直直盯着沈谦,像是只要他变了脸色,她就能嚎啕大哭一般。

    沈谦被这般目光注视着,也是脑子一懵,就着被秦菀贞拽住的衣角撩袍蹲下,用哄孩童一般的语气哄道。

    “二娘别哭,阿兄没有生气,我只是想去给你寻些干净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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