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骆一帆的意识还有些朦胧,清新干冷的空气就钻进了鼻腔。室内明彻异常,他掀起一边眼皮,清亮的光从卷帘的轩窗处透进来。骆一帆意识到什么,一个骨碌爬起来,两下蹦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庭院里白茫茫一片,栏杆,树枝,石灯笼,上满是厚厚的积雪。他忍不住“哇!”了一声,“遥哥!快看啊,下雪了!”
骆一帆生长在南方,没见过下雪,他两步窜到陆遥的床上。陆遥还在睡,天渐冷了之后,他越发爱赖床了。
骆一帆一通摇,“遥哥,遥哥!下雪了,下雪了快起来呀!”
陆遥像赶蚊子一样挥了挥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去去去,下个雪有什么好兴奋的,别吵我睡觉。”
骆一帆看拽不起来,只得自己跳下床,蹬上靴子,穿着亵衣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昨夜疯狂肆虐的朔风已经停了,空中静静的飘舞着雪花,庭院像笼罩在兜罗绵之中。
“嘶,你能不能把门关上?”陆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终于被这闹腾孩子弄得躺不住了,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见骆一帆不披件衣服就跑了出去,嘴里嘀哩咕噜一通,对着骆一帆的床铺勾了勾手指,棉被就浮了起来,像朵云一样追着骆一帆出了门,扑到他身上。
“唉唉唉??”骆一帆正踩雪玩,突然就被被子捆成一个雪球。
“唉什么唉,你穿这么少找伤风呢?”陆遥打了个哈欠,也披着被子出来了,朦朦胧胧的雪香飘进鼻腔,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骆一帆撅着屁股抓起地上的雪,攥成个雪团,雪还很松软,小孩体温高,握在手里倒也不觉得凉。
接连团了三个,他捡了个树枝,把雪团穿了起来,“糖葫芦。”
“嘿,不错,像模像样。”陆遥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他点着头,手抓了把雪,偷偷伸向骆一帆的后颈。
“啊!!好凉!!”骆一帆一下跳了起来,抖落起来,刚才他脖子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冰凉,一下凉到天灵盖了。
看见骆一帆跳起来抖雪的狼狈样子,陆遥捧着肚子笑的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活了几千年,怎么还能这么幼稚。
“哈哈哈哈!冰糖葫芦就刨冰咋样?”
骆一帆哪能咽下这口气,他也抓了把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陆遥闹完就跑,骆一帆追着他在院子里跑,看追不上,团了雪团扔他,他唉唉唉了几声,竟然没躲开。骆一帆正想陈胜追击,没想到眨眼功夫陆遥就站在了屋檐上。
“遥哥,太奸诈了!你欺负小孩!”
“嘿嘿,咋着,你上来打我呀。”陆遥批这个棉被,站在屋檐上挑衅小孩,也没觉得丢人。
话音刚落,就看见温凉站在月洞门里笑着摇头。“唉?温哥,你咋来了?”
骆一帆看到能治他的人来了,赶紧告状,“温夫子你看他,遥哥他把雪塞我脖子里!”
陆遥在温凉面前一向不敢造次,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赶紧一个旋身就落在地上了。
温凉把这一大一小推回屋里,“我还以为天冷了你起不来床呢,没想到精神还挺好?”,最近日照时间变短了,陆遥连白天有时候看起来也恹恹的。温凉自然知道,作为农作物的神,陆遥的精神力和植物的习性有很大关系,简单来说,就是离了阳光就会变蔫儿。
“要不是这孩子闹腾,我是不想起来。”陆遥坐下,想喝口水,昨夜的茶早就凉了,一口下去跟喝了口冰水似的,他缩起肩膀抖了一下。
温凉把茶壶拿过来,把残茶倒掉,重新舀了水,用神力催热给他,“没想到昨夜突然下这么大雪,你们行李又都在客栈,我就拿了冬衣过来,你们穿上试试。”
温凉带来的衣服,都是学院里校服的制式,广袖的青衫,毡布方巾,毛领大氅,骆一帆瞧着新鲜,他没穿过这种广袖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脑袋都是从袖口钻出来的。陆遥只顾着笑他,还是温凉帮他穿戴好,骆一帆在他们面前滴溜溜转了一圈,俨然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学童。
温凉的书院和他的宅子之间只有一街之隔,他带两人去书院门口的早点铺吃了点馄饨,然后就随着上早课的学生一起进了书院。
一路上学生见到他都会躬身行礼,温凉也都一一回礼,端的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温凉的书院非常有趣,在曲阜这个儒家文化气息浓厚的地界显得一枝独秀。在学问方面,书院讲究兼容并包,并不独尊儒术。除了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外,还教授各家学说,算学,天文,琴棋书画。他甚至还办了个夜校,学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陆遥去看过一次,来上课的有农闲时期的农民、手艺人、唱戏的、□□、贩夫走卒。他们大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温凉就从识字开始教。
即使后来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再来,周围的学院还会抗议温凉的学院拉低了生源水准,温凉也乐此不疲,他跟陆遥说,“教他们写字算数,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考科举、写诗,不过是让他们去集市上,能认得看板上的字,算的明白账罢了。”
陆遥深表同意,“温哥,这才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温凉笑道,“得啦,你就别拍我马屁了。”
在课余时间,温凉还鼓励学生演奏乐器,或者玩些蹴鞠、踢毽子之类的。就比如现在,学院的操场上还有学生打雪仗。
骆一帆一路东张西望,好奇不已。看到打雪仗的,就停下来不走了。
仔细一瞧,打雪仗还不全是小孩胡闹,他们分成两拨,衣服上胳膊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布条。按照一定的阵型站好,有的负责进攻,有的负责准备雪团。
骆一帆看的起劲儿,突然头上一疼,一个雪球砸到了他的脑袋。
“哎呦,谁啊!”他看过去,有个的小男孩举着手,做着投掷的姿势,他马上质问,“唉,你干嘛打我?”
“打雪仗不就是这样,你不服打回来啊!”
“打就打,谁怕谁。”骆一帆撸起袖子就上了。
陆遥和温凉在一边看他玩的高兴,脸被冻红了,性质却很高,也都忍不住笑起来。他穿着这身,混进书院的学生里,就像鱼进了鱼塘,好不快活。
“遥遥,刚才吃饭的时候,我随口考校了他几句诗文,这孩子基本功很扎实。”
这倒让陆遥有点意外,“真的吗?”他随即想起来,骆一帆的大伯家虽然穷的恨不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但骆一帆的母亲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想必是他母亲启蒙教育做得好,这些年他在外面颠沛流离,之前学的知识却没忘。”
陆遥说完,温凉却没有应答,陆遥看向他,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咋了温哥?”
“你之前是准备去找向三山吧?”
“是啊,本来这趟从嘎子那回来,就说去看看他。”
“嗯,今天早上你还睡着,土地婆就来找我。”
“怎么说?”
“向三山回话说,你去找他他当然欢迎,但现在青州府局势比较复杂,可能是青州府有造船厂,港口,算是重镇了,几波势力都不会放过。你自己来倒是无所谓,但是你带这着个孩子怕是不方便。不如再等等。”
陆遥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为了躲直隶省的战乱才出来的,看来这个世道,哪儿也躲不过去啊。”
“之前紫微星来信,这时局,怕是再有个几年才能安定下来。”借着儒家圣地的名号,曲阜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有东林党焚书院事件在前,谁也不知道当局者会不会、什么时候会对这些书院动手。书院作为传播思想的先驱,在历朝历代都有覆灭的危险。
有温凉在,他大可以和陆遥一样,给书院画个结界,让这里与世隔绝直到战争结束。可是这么多孩子总归要回家去,他没法庇护所有人,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两个看惯了世事无常的神仙,都不由得叹起气来。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温凉看陆遥面色有些凝重,岔开话题,“对了,说起来,小一帆今年是8岁吗?”
“是啊,三月的生日。”
“他这个年纪啊,跟同龄人在一起好处很多,有人跟他一起读书玩耍,在集体里能更好的磨炼心智还有为人处事的能力。你要是想去找向三山,也不打紧,可以先把他留在我这,让他跟着去上学,还可以把落下的功课补一补。”
“啊”落下的功课,这话在陆遥心里轻轻敲了一下,咚的一声。
陆遥忽然意识到,普通的人类小孩,跟他们这些能活前年万年的老神仙不一样,时间是很宝贵的。半年时间过去了,别说让他读书,陆遥连他认字都不知道。半年半年的这么浪费,他转眼都该结婚生子了。
看出到陆遥沉默,温凉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手搭上他的肩膀,像安慰他的学生似的,“遥遥,教书育人,重要的是育人,你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学习榜样啊。”
“那是。”陆遥嘚瑟着回了一句,又把声音沉了下来,“不过温哥,有些事儿咱得承认,我是真的不会带小孩。”
陆遥叹了口气,“也许当初就把他交给你,会比跟着我要好得多吧?也许现在纠正这个错误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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