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慈恩的请求,荔知一人还无法做决定。
她将荔慈恩带到正在研读一本棋谱的谢兰胥面前。
“你也要跟随出征?”谢兰胥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乱七八糟的棋,大约是在照着棋谱所教实战,不过棋谱是藏着玄机,他是玄机里藏着棋谱,让人瞪大双眼,捉摸不透。
“回到京都生活的这一年多时间,我四处走访异族,学习他们的语言。如今我会说官话、翼国话、罗刹语、黑火部落的部落语。只要给我时间,草原各部的语言我也能学会。”荔慈恩努力恳求道,“我一定会派上用场的,殿下带上我吧!”
“你愿意让她去战场冒险?”谢兰胥看向荔知。
当然不愿。
荔慈恩找到她时,她一开始也是强烈反对。
“慈恩说服了我。”荔知说,“我能理解她。不甘心平凡,不甘心生为女子,就只能在大后方绣花待嫁的心情。她说得对,我们去白沙一带作战,需要一个懂得鸦休王部语言的人。”
谢兰胥自身还有顾虑。
他意有所指地说:“带你去白沙,本没什么。可你若再伙同你姊姊……”
“绝对不会了!”荔慈恩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今后殿下就是我姐夫,我怎么会对姐夫不利呢!”
新称呼极大地取悦了谢兰胥,他的嘴角飞了起来。
“既然如此,”他说,“你姐姐同意,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姐夫真好!姐夫千千岁!”荔慈恩欢呼起来。
小鲤也在她脚边站起身子,用两条后腿跳了起来,仿佛切身感受到荔慈恩的快乐。
谢兰胥被吹捧得飘飘然,手里的棋谱不知不觉拿倒了都不知道,那满是自得又努力克制的嘴角,让荔知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荔慈恩走后,谢兰胥朝她伸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谢兰胥轻轻一拉,她便坐到了他的身上。
靠在他胸膛上的时候,她闻到了幽幽的桂花香。
送走最后一波炎热后,院中的桂花树在凉爽的秋风中绽放了最大的一次花雨。
嘉穗扫了又扫,金色的碎花依然时时出现在内室的桌面和地上。
香飘十里,溢满荔宅。
桂花树的香气仿佛治好了荔知的失眠,每当半夜惊醒,她闻着夜空中飘来的香气,枕着谢兰胥的手,便又能昏昏沉沉睡去。
谢兰胥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我可以这样一整天,什么都不做。”
小鲤在荔知脚下上蹿下跳,猛摇尾巴吸引主人注意。
小奶狗一月一个样,当初刚来的时候,还能在荔知的双腿上拉直了身体撒娇,如今放个上身都够呛。
荔知摸了摸它的头,忽然感到一丝怅然。
明日,他们就要离开京都,出发前往陌生的白沙。前路如何,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她抱起小鲤,躺倒在谢兰胥身上。谢兰胥抱着她,她抱着小鲤。
似乎感觉到了她内心的不安,谢兰胥轻轻拍着她的手臂。
小鲤蜷缩着越来越大的身体,安安静静躺在荔知怀中。
谢兰胥又拿起了那本棋谱研读,荔知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她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
大燕派出二十万大军北征白沙,出京的那天,浩浩荡荡的军队像河流那样淹没了整条官道。
虽说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但是白沙一带地广人稀,如果硬要靠打仗,实在很难将鸦休王部打服,更别提草原上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若是被鸦休王部联合了其他部落,这次战争就会成为拖垮大燕的一个泥潭。
虽说谢兰胥恐怕不会觉得大燕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战争失利,作为主将的他是一定会受到惩处的。
荔知作为主将的女眷,倒不必像其他将士那样骑马或步行。
她和荔慈恩坐在马车里,嘉穗和嘉禾一直送到郎返亭才停下脚步,马车走出去很远了,荔知还能看见她们在郎返亭里小小的身影。
除了她们两人留在京都看家,此次随军出征的还有荔象升、黑火,以及万俟家的三兄弟。尤其是万俟家三兄弟,早已摩拳擦掌已久,迫不及待想要在战争中发光发热。
白天,他们风雨兼程。
夜里,他们召开军议。
一个半月后,大军离陷落的白沙越来越近,被前哨兵发现的鸦休探子也多了起来。
虽然万俟三兄弟一直尝试活捉一个探子,可得到的始终只有服毒自尽的探子尸体。这些鸦休王部的士兵,没有受过开化,头脑里被灌满了对贵族的忠诚,赴死时没有一人犹豫。
万俟三兄弟都放弃活捉的打算了,谢兰胥却在听说后问:
“捉过兔子吗?”
在鸣月塔长大的万俟三兄弟当然捉过兔子。
他们以为的捉兔子,便是拉弓射箭,然后捡兔子。
谢兰胥所说的捉兔子,却是挖坑做陷阱,让兔子主动跳进来。
谢兰胥亲自示范,在三兄弟的目瞪口呆下,活捉了一名闯进大营的鸦休探子。
在他服毒自杀前,谢兰胥先拆掉了他的下巴,又折断了他的双腿双手。整个过程中,探子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只是双眼牛瞪,布满血丝。
万俟三兄弟在一旁看得噤若寒蝉。
“这人我先留下,试试能不能和他讲通道理。”谢兰胥扔下瘫软的探子,取出怀中手帕轻轻擦拭双手,微笑着说道,“若是不能,便再捉一个试试。”
……当天晚上,谢兰胥到底和探子讲了什么道理,荔知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她只知道军营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间帐子。
第二天,拔营出发之前,谢兰胥还没从那间帐子里出来。荔知和荔慈恩等人站在帐外等候,拿不准要不要进去催促。
谁也不想进那间帐子。
帐篷上一夜之间多出来的众多点状污迹让人浮想翩翩。最终,万俟奢被赶鸭子上架推往帐门的时候,谢兰胥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一身干干净净,倒是丝毫看不出血腥的样子。
看见门外众人等候,谢兰胥毫不吃惊。
“他知道的不多,但都说了。”谢兰胥微笑道,“这人还算讲道理,没有让我失望。”
谢兰胥看见了站在荔知身后的荔慈恩,忽然笑道:
“妹妹。”
荔慈恩往身边看了看,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你叫我姐夫,自然是我的妹妹。”谢兰胥微笑道,“你来瞧瞧,为了让他能够说话,我特意没有拔他的舌头。”
谢兰胥撩开帐门,露出躺倒在地上的探子。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在起伏,实在难以想象他还是一个活人。
谢兰胥笑道:“妹妹,你喜不喜欢姐夫的礼物?若是不喜欢这个,我便再捉一个送你。”
荔慈恩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不、不必了,我太喜欢了……”荔慈恩结巴道。
谢兰胥十分满足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于是素有威猛之名的鸦休人,便像一只活剐了鳞片的鲜血淋淋的鱼,失去了所有锐气,抬在担架上转赠给了荔慈恩。
谢兰胥的偏爱,虽然是向着荔慈恩的,但是源头是来自荔知。
万俟奢从荔知身边走过的时候,悄悄对她说:“你们中原女子,品味都如此独特吗?”
……那倒不是。
只是她个人口味清奇罢了。
半月后,大军在白沙城外三十里,临近鸣月塔边境的地方驻扎了下来。
回报的前哨兵说,燕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早已传到城中,城墙上遍布铠甲和弓箭。城墙上挂着已经风干的白沙刺史的头颅。
当天夜里,白沙城内的鸦休王部召开紧急军议。
“领兵的是那个斩下万俟传敏脑袋的谢兰胥?”坐在军议桌的上首是将军术耳,他冷笑道,“我可不是那个相信亲缘的傻瓜。谢兰胥来了白沙城,就注定有来无回!”
“据探子回报,此次大燕出动了二十五万人左右,除去辎重部队,最多也不过二十二万人。”下手方一名大胡子说。
术耳不以为意道:“诸位不必担心,虽然对方人比我们多,但我们只要死守白沙城,他们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虽然如此,军议桌上的贵族们脸色依然凝重。
他们并非一无所知的大头兵,现今正是秋收之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城中粮食紧张,一旦燕军围城,现有存粮完全不足以支撑鸦休士兵的开支——即便他们在燕军来之前,已经劫掠了周边村镇的粮仓,但要满足城中守军所需,还相差甚远。
城中那些两脚羊们,哪里晓得他们鸦休王部才是尊贵的天道正统?到时候吃不起饭,里外一闹,他们还有多少胜算?
“王部可有指示?”有人一脸担心。
“死守白沙城。”术耳说,“守住白沙城,我们就有了通向中原的关卡。若是能够斩获谢兰胥的头颅,那就更好了。”
鸦休王部的王后是翼国皇室,万俟传敏已出嫁的妹妹。
趁大燕皇帝病弱的时候,攻占白沙城也是她的主意。
若是能杀死谢兰胥,定然会受到王部的重赏。
“若是运气好的话,燕军根本没有机会对我们开战。因为我们王部的刺客,已经成功混入谢兰胥的军营。”术耳胸有成竹,“过了今晚,我们的勇士一定能带着谢兰胥的头颅返回!”
军议桌上的鸦休贵族们初次听闻这个消息,众人神情振奋,大喜过望。
夜色越来越浓。
白沙城上火光明亮,鸦休士兵们神情紧张,全神贯注。
同一时间,一个穿着大燕军队制式铠甲的身影,带着主将术耳的期待,趁着人多眼杂,偷偷潜入了燕军的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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