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圣子宫的人, 从林中牵出一匹马车。
牵头的马是汗血宝马,柔顺的皮毛上带着浅金色的光泽,车厢宽阔, 四个角上缀着金色流苏,顶上有琉璃装饰。在大雪飞扬中犹如云上仙宫。
谢兰胥站在马车前,任由打帘的人一直伸着手臂,转身向荔知伸出了手。
荔知上前一步,搭上谢兰胥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车。
见到谢兰胥对她的重视, 一旁的圣子宫成员都若有所思。
车帘垂下, 驾的一声, 马车向着林外走出。
坑洞里的情绪波动仍未在她心中消除,她倚靠着车窗, 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大批圣子宫成员围着马车趋步前进, 仿佛皇帝外出巡游一般。
一只手将她从车窗前拉了出去。
她倒入谢兰胥的怀里, 后者低下头,嗅着她发间的芳香。
“我很高兴。”
谢兰胥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将怔怔的眼神落到他的脸上,落进一双静若幽潭,深不可测的眼眸里。
“我很高兴。”他说, “没有别人, 从头到尾,只有你和我。”
他用脸颊, 爱怜地蹭着她的脸颊。
在她的额头,鼻尖, 嘴唇,依次吻过。
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关系,别难过。”他柔声道, “你想杀的人,我帮你杀,你想做的事,我帮你做。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抢。从前,我们都是一个人,今后,我们都不再孤单了。”
荔知情不自禁涌出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去,被他一一吻尽。
心中是悲伤吗?
是,但也不全是了。
她依然是没有姓名,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可是碰见了另一个没有归处的灵魂,似乎也就不再孤单了。
马车压过厚厚的积雪而行,圣子宫的人跋涉在大雪之中,簌簌的脚步声在风中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谢兰胥扶着荔知下了马车,一座覆盖着大雪,庄严巍峨的神宫出现在众人眼前。
圣子宫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金灿灿地挂在宫门前。
进了圣子宫后,为首之人取下了帷帽,其他的圣子宫成员也接连取下帽子。
“初次见面,还未向小姐自我介绍。”为首的中年男子仙风道骨,言笑晏晏对荔知说,“在下名叫毛澄,是圣子宫的现任宫主。”
荔知向他行了一礼。
看情况,谢兰胥在鸣月塔时便和圣子宫的人接上了头。
说不定他从一开始便打得来鸣月塔的主意。
怪不得,当初在流放路上明明有机会逃走,他却坚持不走。
现在看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毛澄将二人引入仙宫大殿,设宴款待。秦讷也在一旁作陪。
“那地宫竟如此凶险,十名绿林好汉竟无一人生还。”毛澄感叹道,“殿下能够全身而退,一定是崔朝万千英灵的庇佑!”
“无他,秦讷忠心护卫的结果。”谢兰胥说。
秦讷强颜欢笑,有苦说不出。
荔知同处一室旁听,渐渐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秦讷本就是圣子宫的人,从一开始就被派来与谢兰胥接头。只是圣子宫似乎别有用心,秦讷也并非一心为谢兰胥。
所以才有了地宫中的那一幕。
“殿下和小姐此番定然累了,仙宫有好酒好菜,千万不要拘束!”毛澄爽朗笑道。
仙子打扮的侍女手持食盘,鱼贯而入。
不一会,荔知和谢兰胥面前的食桌上就摆满了琼浆玉液和佳肴美果。
“光有美酒美食怎么够呢,”毛澄拍了拍手,大笑道,“为我们尊贵的客人献上一曲!”
一名头戴帷帽的少年抱着筝走了进来。
他在殿中坐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不辨雌雄的脸,随后拨动琴弦,弹出嘹亮的清音。
“这是我们圣子宫的圣子,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我收留了他。山下百姓只知他亦男亦女,如观音一般。却不知他的筝声宛转悠扬,绕梁三日不止。”
荔知品出些别样的味儿来了。
这是在给谢兰胥下马威?
他之随口一言,乞丐也能变圣子,又随口一言,圣子依然要像妓子一般上台弹唱。
这就像在说,圣子看上去高高在上,但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直到酒宴结束,谢兰胥和荔知被分别送往厢房,毛澄只字未提复国一事。
崔朝换代几十年,免不了人心变化。
无论毛澄一开始是什么心态主持这圣子宫,独揽大权久了,难免生出别的心思。
只不过——
他还不清楚谢兰胥是怎样的人,想捏住他做傀儡,这也太过天真了。
虽说毛澄提供了两间厢房,但没一会,谢兰胥就蹭到了荔知的厢房里。
“觉得怎么样?”谢兰胥说。
“别有用心。”荔知说。
“还算聪明。”谢兰胥说,“以防万一,今夜我就在这里睡了。”
谢兰胥脱下外衣上床,荔知吹熄了灯笼。
躺上床后,谢兰胥抱住她磨蹭,几次索吻。他靠在荔知的肩膀上,好一会没有动弹,荔知侧头望去,发现他已经悄然睡着了。
谢兰胥的睡颜纯真如孩童,只是被子里仍然坚硬的短棍紧紧贴着荔知,倒让她越发清醒了。
荔知转了个身,背对谢兰胥,刚喘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便被搭在身上的手又一次搂紧了。
适当的温暖和狭窄有助于睡意滋生。
不知不觉,荔知就这么被谢兰胥抱在怀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荔知都没怎么见到谢兰胥。
一大清早,毛澄就派人叫走了谢兰胥,说是要事商谈——让人上门拜访,不是下属叫上司的态度。毛澄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人尽皆知。不过是仗着有圣子宫这一派势力,想要多从谢兰胥手里分割利益罢了。
荔知同样受到软禁,虽说没有明说,但却被限制靠近宫门。
谢兰胥何等人也,荔知丝毫不担心。
谢兰胥不在,她就悠闲地踱步在圣子宫中,四处考察。丝毫没有被软禁的感觉。
到了傍晚时分,荔知去问圣子宫的管事人员,得知密谈还在继续。
她想要见谢兰胥一面,却遭到百般搪塞。
这已经不像是密谈了,更像是合作失败后一方遭到软禁示威。
荔知干脆回到厢房,焚香静坐,喝茶冥想。
她已经猜到事情结局。
就如她预料的那般,太阳刚刚落下,星月仍未升起。黑火率领下的装备精良的大燕骑兵包围了神宫大门。
黑火打败十二神宫护卫,点名要见琅琊郡王。
荔知带着刚煮的清茶出现。
“将军勿急,殿下还在和圣子宫宫主清谈。”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荔知在雪中为黑火倒了一杯热茶。
让圣子宫众人束手无策的异族怪人,在荔知面前却像温顺的羔羊,顺从地接受荔知所有安排。
荔知和黑火品了一壶茶。
月升星明,圣子宫众人如临大敌,和宫门外的燕军对峙良久。
大门前,谢兰胥终于现身,在他身后,跟着一脸苦笑的毛澄。
“都收起兵刃来,一场误会罢了。”谢兰胥说。
黑火这才命众人将刀剑都给收起。
看谢兰胥一脸气定神闲的表情,荔知便知道,他和毛澄,已经“不得不”达成了共识。
以毛澄此人的心智,若遇到一个等闲之辈,说不定还真能做那摄政的无冕之王。
可惜,他遇上了谢兰胥。
“宫主,还请在众人见证下履行诺言。”谢兰胥提醒道。
毛澄一脸无奈,叫出了自己的独女毛苑。
毛苑早就听说,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身份尊贵的前朝仅剩皇室血脉,以后扶持此人登基,她便是皇后。
因此她出来的时候,粉面带羞,还以为父亲已经解决好对方的未婚妻——前朝公主的儿子,和燕朝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真心接受赐婚的旨意?
“苑儿……”父亲苦笑道。
毛苑刚一出来,便看见宫外围着许多燕兵,前朝皇室遗孤也在此,她一时愣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父亲?”她不解发问。
毛澄看了看谢兰胥,一脸无奈道:
“叫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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