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个拉低平均水平的流水线练笔的睡前故事(。)

    。。。。。。。。。

    一

    那一夜,凌玳的记忆里只有满眼的火光与血色、鼻腔里的腥臭味、耳中的喊杀声……

    皇兄倒在地上,胸口处涓涓淌血,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将血抹在她脸上,如鬼魅般的声音印在她脑海里:“……此为遗诏之所在。昭诚,我要你替为兄记一辈子!”

    他死了。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死于与皇叔昌王合谋篡位失败。

    凌玳脑中一阵嗡鸣,失神地瘫坐在地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是一只手将她拉扯起来,声嘶力竭地在她耳边呼唤:“殿下!来不及了,奴婢求您……快走吧……”

    那是李呈,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掌事太监。

    一场大梦醒来,凌玳再也不是尊贵的昭诚公主,她举目四望,竟唯有李呈是她最后的依仗。

    何其讽刺,又何其幸运。

    二

    五更天,广恩寺内已经燃起烟火,和尚们用过早膳便要去诵经做早课。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庑房外,拎着包袱灰袍僧人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位容貌清秀的小僧,灰袍僧人忙问:“可能上路了?”

    小僧神色淡淡地点头,灰袍僧人看着面前人光秃秃的头皮,张了张口,最终只得低声道了句:“委屈殿下了……”

    凌玳没有接话。

    如何能不委屈?两年了,褪去三千青丝男装扮作僧侣,成日吃斋诵经,吃穿用度都不如她宫中的粗使婢女,夕日白玉般的芊芊玉指已经布满冻疮的伤痕。

    可她只能咽下怨言,昌王为二皇子所诛,二皇子登基为帝,势必要追查她的下落,会不会赶尽杀绝,倒也难说。

    反正她早已厌倦了那座深宫。

    儿时她总说,想偷偷逃出皇宫,这话只有李呈听过,而真当到这一天,竟也是他将自己带出了这诡谲的漩涡。

    李呈与广恩寺住持有旧,他们主仆借此关系躲了两年,如今风头过去,他办下度牒文书,以去南方寺庙参学为由,两人启程逃到离京城更远的地方去。

    春寒料峭,凌玳与李呈并肩挨靠在局促的牛车上,看着倒退的草木与飞扬的尘土。

    李呈将他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凌玳身上,凌玳看过去,他哆嗦着唇,低头笑了笑:“您忍忍,就到了。”

    凌玳不明白,她已沦落到这般境地,李呈又何必自持下人身份,鞍前马后,为她承担一切?

    三

    李呈被分到昭诚公主身边服侍时,公主九岁,他年十三。贵妃难产薨逝,皇上心疼公主年幼,便派了新的宫人伺候。

    李呈第一次见公主,她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绣鞋触不到地面,也不让人推,只愣愣地坐着,不知在发什么呆。

    “殿下,奴婢李呈,是今后贴身伺候您的。”李呈弓着腰背,未敢直视公主一眼。

    直到耳里传来软软的声音:“李呈?你抱我下去吧。”

    他屏着气半点不敢分神,僵硬地伸手捞起小小的身躯,终于对上公主雾蒙蒙的鹿眼,当时他就觉得,那是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眸。

    备受宠爱的小殿下,却像个没生气的瓷娃娃似的,那样招人心疼。

    然而他只是个宦侍,除了尽心侍奉,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不过李呈也算个半大孩子,脑子活泛,总能想法子逗公主开心。

    “殿下,您想看宫外吗?奴婢知道有一处……”

    李呈看着公主期待的表情,咬牙暗道,被罚也认了。于是趁除夕宫宴时,将人带去废宫的望月楼里,一览皇城内外。

    公主衣带翩翩,勾着围栏眺望,秀丽的玉颜满是兴奋,她转头对他嫣然一笑:“李呈,你抱我看。”

    刹那间,公主眼中映入京城的万家灯火,流光溢彩,温暖、鲜活而明亮。李呈不禁看呆了去。

    回过神时,头一次觉得赧然无措。

    初见时她年幼,喊他“李呈”,后来懂了礼数,也唤他声“呈公公”,如今直呼全名,却让李呈心头泛起一阵异样,就好像……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个刑余之身的奴仆。

    他伸手,像儿时无数次那样,抱着公主高高托举起来,可胸中忐忑而隐秘的雀跃只有他自己知道。

    望月楼自先皇时被废弃后,慢慢成了宫中对食幽会、花前月下的“圣地”,而此刻楼中只有李呈与公主二人,他忽然察觉自己的莽撞与僭越。

    缓缓将公主平稳放下,轻轻道:“殿下,该回了。”

    似是要给一个美梦画上句号。

    这年,公主已经及笄,李呈亦快到弱冠之年。

    李呈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若非族中人犯错牵连,入宫罚做宦官,也会是位温良如玉的端方君子。

    可惜,在这深宫围墙里,藏着不该有的心思,再多进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四

    凌玳不知自己何时养成了个坏毛病,就是总将目光放在李呈身上,看他在院子里劈柴的背影,看他用饭时认真布菜的动作,看他两手拎满米粮肉菜时略显笨拙的步子。

    李呈明明是个很有城府谋划的人,他在宫里宫外皆有人脉,在父皇跟前也颇受宠信,尽管被困在她这公主身边,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宦官中的地位。

    这些从前她都知道,也很不悦,她虽失了生母,何时竟要靠一个宦官的面子“讨生活”?

    她厌弃,却又眷恋。

    她在秋千上发呆,他就立在身后陪她一起,轻轻摇晃千绳,却默不作声,直到她突然惊醒,意识到李呈一直在,那种被寂静淹没的感觉才恍然退去。

    她习惯散学后留在尚文阁完成课业,每次李呈都会备上点心膳食来接她,偌大的殿中只剩她二人,燃着蜡烛,她吃得杯盘狼藉,却要劳他打扫洁净。

    她虽不爱交际,却爱时新的打扮,胭脂水粉,就要京城贵女争相攀比的独一份儿,为此李呈没少为难,空手而归时便诚惶诚恐,自请领罚,她没理过,只是会冷他阵子。

    她讨厌宴会上的李呈,对谁都敛着眉目毕恭毕敬,好像任何一个人都是他的主子似的,让她觉得丢面子。

    她也讨厌皇兄面前的李呈,他一见皇兄,就将她排除在外,两人总不知在说些什么,可明明皇兄就是不喜他的,好几次见后,他就带了伤回来,问他就摇头,说奴婢没照顾好殿下。

    她最讨厌那些宫女看李呈的眼神,因他心善,体恤下人,宫女们犯些小错,求求情,他就心软了,招得她们一副春心泛滥的模样,实则只想借他行方便罢了。

    她心里一嗤,若非跟着她这没甚前途的公主,以李呈之能,巴结他的人怕是要排到皇城外。

    就连她也……像拽住一根蒲苇似的,拿他做倚仗。

    父皇的愧疚渐渐淡了,将她忘在脑后,皇兄一心谋大位,无暇顾及她。

    她逐渐成了透明人,唯有李呈与她相伴,忠心耿耿,不曾有二心。

    不知几个春秋,每逢母妃生辰忌日,最难熬的两个夜晚,她裹着寝被锁在角落,灯火彻夜长明,李呈就隔着幔帐跪于榻外,他不会说什么,只无声跪到她肯躺下入睡。

    每当这时,她总会忘记他只是个仆从,本不该分享她的痛与乐,她很想找一个怀抱,却只能在朦胧的纱帐中看他,攥紧自己的寝被。

    只有李呈与凌玳同在。

    出宫后这些年,李呈带她辗转多地,终于安顿下来,期间一直恪守主仆之礼,未有半分逾矩。

    可在商量落户小镇的事宜时,凌玳拒绝了李呈扮兄妹的法子,说:“还是做夫妻吧……”

    李呈听罢一时怔住,端着茶碗的手抖了两下,眼睫微颤,好久才递给凌玳,呐呐:“都听殿下安排。”

    凌玳终于发现自己真正讨厌李呈的地方——她讨厌李呈是她的仆从,而自己,也不愿做什么公主。

    拿起针线,曾经绣些华而不实的荷包手帕,现在为那人缝补旧衣、裁做新袍。

    习惯了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褪去最初一朝跌入凡间的落差与不忿,凌玳终于找到了她一直想要的生活,那就是每日都有期待,都有惊喜。

    门前的瓜藤开花了,隔壁的婶子送来一篮鸡蛋来,烧火终于没弄脏衣裙,还有……他今日归家时,为她带了盒新式的脂粉。

    凌玳知道,以李呈的性子,怕是会守着尊卑一辈子,只有她迈出这步,才能慢慢改变两人的关系。

    但,李呈是怎么想的呢?凌玳不敢确定。

    “李呈,你会一直陪着我么?”凌玳拽住他转身时微微带起的衣摆,忽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李呈回身看向公主,不禁弯下瘦高的身子,握住那只手,哑声道:“……殿下在哪,呈就在哪。”

    顾念再多伦理纲常,竟也抵不过情难自禁。

    多希望日子能一直如此下去,哪怕只是假夫妻,也是他不曾奢望过的。

    五

    转眼又一个春秋,凌玳的头发又长了些,堪堪垂至腰间。

    木梳一下一下,穿过柔顺的发丝,凌玳透过铜镜,只看到那人露出的一截脖颈,她忽然侧了侧头,想去看他。

    “殿下,怎么了?”李呈停下动作,尽管过了多年,他的字句还是那样小心翼翼。

    凌玳难得打趣几句:“古有张敞画眉传成佳话,你日日为我绾发插簪,想来比那张敞……更爱夫人才是。”

    李呈果真受不得,“腾”地红了耳尖,支支吾吾回不上话,半埋怨半无奈地轻唤:“殿下啊……”

    作弄人的公主殿下眯起眼,缓缓贴近他,认真地仰头问:“李呈,我可以叫你夫君么?”

    不是外人面前的伪装,是她凌玳真真正正的夫君。

    久久未有回音,凌玳抿唇,自嘲地问:“是我让你为难了?”

    逃亡之路上的困苦与难堪,因为与他同在,全部化为甘甜的回忆。可她害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化。

    明明形影不离,却好像相隔千里,她进一步试探,他退一步顺从,他日梦醒,是否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怎会、怎会呢……”李呈眼尾划下一丝冰凉,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上前抵住凌玳的前额,哽咽道,“呈……求之不得。”

    他犯下了世间不容的大恶,一介阉奴,与天子之女私许终身,这怕是凌迟之罪也不为过。

    殿下本是天之娇女,何故蒙尘于他处,他这一滩浅浅的泥洼,如何映出空中的皎皎明月啊……

    莫大的惶恐与暗涌的贪婪爱意交织在一起,撕扯着李呈残缺的躯体。

    而额前的温热触感让他渐渐平复下来,殿下就在眼前,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拥住他这残身,他无处可逃,甘愿入网。

    往后,他不再踽踽独行于世间,朝向月光顾影自怜,即使是泥洼也找到了归处。

    六

    近日镇上似乎不太平,然而待李呈察觉到不对时,早就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命人带公主迅速转移。

    来抓人的并非锦衣卫,而是皇帝新设的东缉事厂番役,李呈到底消息滞后,低估了敌人之强大。

    此番刑狱之灾,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酷,十二个时辰,过刑数遍不曾间断,他竟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如此清醒。

    东厂提督来见他,李呈发现他们曾有几面之缘,那时这位提督还只是御前扫洒的下等宦官罢了。

    世事无常,堂堂公主都能一朝沦为逃犯,委身于他这阉奴,还有什么值得惊异的事呢?

    “你与三皇子一系逆党勾结,可认罪?”

    “……认,奴婢护主心切,故借三皇子余势。”

    没有三皇子的死士和人脉,他一介内官如何能保全被秘密通缉的公主殿下。

    “那遗诏与公主下落,究竟何处。”

    李呈费力抬起头:“……敢问督公,圣上要如何处置公主?”

    “公主,自然还是公主。”

    提起的心脏骤然一松,李呈竟弯唇笑起来,看得东厂提督直皱眉头。

    “……那就要问殿下了。”

    公主远远逃走,可以继续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就算被找到,皇帝还当公主是皇妹,最差也许是圈禁宫中,但性命无忧。

    可惜的是,他失约了。无论最终如何,他都无法陪着公主继续走下去。

    东厂提督并不意外他的嘴硬,此人对公主用情至深,他派人查过那院落,这宦侍竟与公主同住一屋,在邻里面前以夫妻相称,还是远近闻名的好丈夫。何其荒唐,又令人羡艳。

    不过进了此处,多硬的骨头都有打软的一天。只是,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因为想起了故人。

    “罢了……让他歇歇。”提督挥了挥手,离开诏狱。

    昏暗的囚牢里只开了一口狭小的高窗,投下几处方形的光斑,意识模糊的李呈仰脸望去,随即一声叹息。

    今夜,无月。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半昏半醒间,李呈好像听见一声轻唤,有谁托起他的身子,怀抱是那样温暖。

    是……殿下么?

    七

    当死士闯进家门时,凌玳还在院中侍弄花草,听闻李呈被东厂带走,手中的水壶“咣当”落地,浑身如坠冰窟。

    丧魂失魄地被死士带着逃走,她恍惚又想起七年前宫变时的惨状,可到底过了七年,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公主了,这一次,没有李呈,只靠自己。

    她要靠自己,将李呈夺回来,不仅如此,也要曾跟着皇兄出生入死的死士们全身而退。

    凌玳放下名节,不惜混进乐妓中一路北上,躲过东厂耳目,去往遗诏藏匿之处。

    最要命的物件握在自己手中,凌玳深吸一口气,打开来看,阅过父皇留下的字句,凌玳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

    她曾愤怒过,为什么皇兄要她背负这致命的秘密,隐姓埋名、战战兢兢地活着,原来真相只是表象的冰山一角。

    皇兄倾尽一生谋登大位,最后却被推做牺牲品,他如何不怨,可身后是王朝最后的尊严,还有他唯一的妹妹,大抵,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旭日东升,凌玳手持遗诏,策马至城门前,很快就引来四处巡查的番役。

    “本公主有要事奏请陛下,谁人敢拦我!”凌玳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周,凌人的气势震慑众人,挥鞭纵马,直入皇城。

    番役们只好派人回禀提督,心中奇怪,明明是个落难逃亡的公主,为何杀气凛然,叫人不敢直视。

    他们不知,凌玳不再是一个人的公主,她的身后,是为了祖宗江山肝脑涂地的忠义之士,她背负的是皇兄惨死的真相,而她的前方,是她此生不渝的爱人。

    故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将遗诏呈于陛下,凌玳叩首跪拜,高声进言:“望陛下为三皇兄沉冤昭雪!”

    那夜,昌王犯上,带兵闯入皇宫,唯有三皇兄尚在父皇身前侍疾,气若游丝的父皇在病床上写下遗诏与一份手书,命三皇子与昌王假意周旋,暗中命死士将传位密旨藏于安全之处,如此,即便昌王得逞,无遗诏则名不正言不顺。

    而这份诏书上赫然写着,谁能诛尽昌王一党,谁便是当之无愧的皇帝。

    附一条件是,若三皇子不幸身殒,追封为帝,厚葬帝陵。

    皇帝看后,亦是震惊不已,唏嘘道:“皇弟,唉……竟是朕错怪于他。皇妹快快请起!父皇遗命,莫不敢从。”

    凌玳顿了顿,并未起身,而是接道:“臣妹还有一事,请陛下成全。”

    八

    近来民间都在议论三皇子平反一事,坊间茶馆说书的还编出了故事,赞颂三皇子智斗昌王不过,悲壮赴死,之后则是今上神勇无双,诛杀逆王,又英明仁义,为皇弟洗冤。

    不过今日,说书先生讲的并非这两位。

    “……话说这昭诚长公主乃三皇子胞妹,宫变当日,离奇失踪……”

    竟是一出公主忍辱负重,为兄陈冤的故事。

    “诶,这真的假的,怎未听说长公主得了什么封赏,居在皇城何处?”一好事者问。

    “我看是假的,不然以那位如今的年纪,早该传出指婚招驸马的消息了。”

    “非也非也!那日长公主策马觐见,沿路不少百姓亲见,那气度,那姿容,一眼让人为之倾倒,怎会有假?”

    “那公主现在何处?”

    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接话道:“某家中有为官者,倒听说长公主在民间觅得佳婿,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了。”

    几人听罢,面面相觑,心道,不做皇亲贵胄,嫁做平民的公主,还真是前所未闻。

    被众人猜测的长公主,此时确实正在游山玩水。

    凌玳着一身圆领袍服,脚踩长靴,手执竹杖,行至山野林间,身侧是同样打扮的李呈,一脸忧心地护在左右。

    二人想拜谢曾收留他们的广恩寺住持,听说前两年住持便隐居于白云山上,故有此一行。

    “……夫人,您慢些。”李呈摇头无奈道。

    凌玳轻哼一声,也就是他,叫声“夫人”都好似个偷情的管家。忽地粲然一笑,道:“夫君牵着我可好?”

    热意从颈间涌上头,他只愣了一小下,就伸手握住她,宽大的手掌将那柔荑包裹其中,不知不觉中又成了十指相扣。

    一同攀登而上。

    这世间不是没有永远,只是好事多磨,需有情人竭力维护罢了。

    皇宫外的天地如此广阔,不怕寻不到容身之所,更何况,有彼此在身边,何处不可为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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