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鳞光闪烁的鱼儿在蓝绿水波中优哉游哉地涌动,长尾在清凌凌的水中舒展,无意间描绘出流水不可捉摸的形状,当一缕缕阳光自天际投身入水下,渐渐沉入水底的他清晰地瞧见了鱼尾上流畅舒缓的彩色线条。

    他就在瑰丽奇幻的景致之中沉沦,直到茂盛又多情的深黑色水草轻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将他不断缠绕,直到他沉沉下坠,醉生梦死。

    他突然醒了。

    于是翻身起床,将已经汗湿的寝衣褪下,露出白皙纤瘦的上身,走到窗边,等待着夜间清冷的风带走他的热意。

    赵无求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切切实实地见过这个场景。

    那是前些日子将竹扇送到元衡手上之时,她穿的那一身衣裙,裙子下摆上繁复的难忘花纹成为了他今日梦中织造奇景的最真实可靠的依据。

    自那日归还竹扇之后,元衡数次与他幽会,他以为能够凭借这数度春风改变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但是他好像错了。

    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她欲望之下身负绳索的臣,无论是相见之时,还是在梦中都无法走出她的主导。

    美妙而漫长的梦境,当真让人不甘心醒来。

    他轻轻一声叹,那一声叹息终于还是消散在夜风中。

    而赵无求尚被情丝囚困之时,元衡却不以为意。

    她是想有个女儿,但不是现在,而她女儿更不能有燕国皇室的血统,所以她并不太看重赵无求。

    她女儿的生父,一定要拥有聪明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而且不能出生世家,要牢牢在她的掌控之下。同时,他还要能讨自己欢心。

    元衡自嘲一般笑了,你啊,要求还真高。随后她又自言自语地反驳起来:难道我女儿的生父不得好好挑吗?

    想得远了,人日后再找。

    她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在做大事那一日把赵无求引开。而他现在为了讨自己欢心倒是很卖力,他以为他做这些事就能让她心甘情愿与他结为夫妇了么?

    很快他就可以见到她的真面目了。

    ——

    五月,受伤的王章终于拖着病体残躯回到了盛安城。恰是此时,元贺也宣布了对于四州之乱涉事官员的处理结果。

    王家宅院,风景如画的园林之中,一间房屋朱窗紧闭。

    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气,被香炉中的昂贵熏香冲击,最终反而诞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从病床上坐起的王章打了个手势,妻子崔娴华会意,便把香炉灭了,但并没有打开窗户。

    王章佝偻着背,重伤初愈的脸上尚显苍白,黑中夹白的发须垂下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沧桑疲惫。

    “如今陛下下旨处置四州及晋州涉罪官员近四百名,处死、下狱、流放、革职、贬官、杖责。总算是有个结果了,不枉我给自己砍了几刀。”

    这处罚听力来力度大、惩戒面广,王章很清楚这只是给天下人和赤云军一个交代,但凡与“粮路”、强征赋税相关的难逃一死,但闭眼给他们开门路的官员不计其数,这些人要是全都处理了,无人运转州府是其一,皇帝担心他们狗急跳墙联合驻军造反是其二。

    总而言之,事情到这一步就应该结束了,下一步就该好好地将赤军招安,平定边境。

    “什么?那事是你安排的?”

    与王章的平静形成反衬的是崔娴华的错愕,她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王章心知是妻子担心自己,点了头后解释道:“如果我不用苦肉计,铁了心要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告知陛下,做陛下手上最锋利的刀剑,那我不仅得罪了当地全部的世家门阀,而且更有性命之忧。只有自己先行一步,陛下才能借着我的事下重手。”

    王章作为钦差组中的领袖,对当地的情况是再清楚不过了,同时当地官员对他贿赂、暗示更是家常便饭。他们不仅一手遮天,更想全身而退,如果不是造反的旗号一旦打出,就会被有着深仇大恨的赤云军攻打,王章毫不怀疑他们有自立为王的打算。

    面对如此凶狠且拥有巨大势力的对手,王章出于自保和守住长远利益的出发点,自己设计了歹人劫财的案件,确保自己抽身而退,同时还能给皇帝一个交代。

    所以那一日,恰好是临近驿馆,才能保证有当地的官员见证,王章的苦肉计才成功,他自己也能从这纷杂错乱的局面中脱身。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这就是这个计策的成功之处,只不过他没想到,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和儿子做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

    崔娴华愣愣地一下子坐到了床上,整个人仿佛失去支撑一般,她终是狠狠拍了一下床榻,告知丈夫自己和儿子的打算。

    耳语过后,这下子轮到病殃殃的王章震惊得语无伦次了。

    “你是说,这,这!”

    要紧秘密的信息纷至沓来,让他被汤药熏晕的头瞬间疼了起来。

    妻子和儿子因为对陛下处置刺杀一事不满萌生了反意,加上之前徽仪的事,最终促使她们二人与文肃公主合谋。

    而更令王章震惊的是,元贺移花接木、得位不正,而文肃公主早已经生出了改天换日的想法,她手中已经有证据。

    此时的王章既懊悔自己没能与家人及时通气,又责备妻子、儿子擅作主张,但居然生出一点庆幸来,如果文肃公主能为元恪沉冤昭雪,那么王家就算得上有从龙之功了,又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一深思,又对王家前途产生了无限的担忧与恐慌。

    “可那是公主的儿子啊!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女人的儿子作主!”

    “可元据也是入了玉牒的仁帝之孙啊!”

    崔娴华争执着说,这些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入玉牒、封藩王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

    “公主的儿子,终究是外人啊!若是进儿还在就好了,那才叫名正言顺。”

    听到丈夫提到早夭的外孙元进,崔娴华悲从中来,那孩子才多大,元贺上位之后,他就死得不明不白。

    明明王徽仪与元贺有弑夫杀子之仇,而王家人却把她推向元贺,这就是她无法再面对王家人的缘故吧。

    崔娴华擦拭了溢出眼眶的泪水,她并不怪女儿,她只恨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女儿,她是一个没用的母亲。

    所以她这一次不惜背负谋逆的罪名也要做一件事,这是她为自己饱受折磨的灵魂祈求解脱的唯一途径。她更知道,这一次的为求解脱带来的更加深远的折磨,因为她同时要背负上王家上上下下的人命。

    她只是想做一个好母亲,却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她只能祈愿公主能旗开得胜。

    王章的悲痛也不是假的,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孩子。但他更在意的是血统和法理的正当性,父传子才是最正统、最无可指摘的,而王家的拥立才无后顾之忧。

    “唉,元据是上了玉牒,万一日后有心人将伦理争议摆到台面上,怎么办?只怕到时候龙椅没坐热就要被撵下来。”

    “那你说能怎么办?元贺做的那些事,迟早要被翻出来的,日后定然也是暗潮汹涌。如今是公主手握证据,难道还能指望别人翻案吗?难道你忘了元贺对你女儿做了什么吗?你难道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戳你脊梁骨骂你卖女求荣啊!”

    崔娴华怒气冲冲,她一来是为女儿鸣不平,二来是不愿承认自己选错了路。

    “当日我见她,她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而且洞若观火,无论是盛安城里还是四州之内,事情都瞒不过她眼睛。我看啊,她是必然要做大事的,到时候元贺一倒,难道王家真能不被波及?还不如趁早弃暗投明。”

    王章瞥了一眼妻子,心中纵然觉得她有些许道理,但一家之主的颜面保不住,他难免有些不满与愤懑。

    “罢了,以后这样的大事,不可擅自做主。”

    王章内心依旧是更倾向推信王,无论是年龄还是合法性,都比元据有太多的优势。但问题在于,王家已经上了元衡的贼船,而元衡手上又有证据。

    还有一点,信王一直以来都表现出远离朝政,而现在又将小儿子送入宫廷,怎么看都是摆出一副避祸的模样。纵然是要找他,他却未必肯干。

    他连连摇头,若是元氏一家子息再繁盛些,也不至于自己现在没得选,非得选一个公主的儿子啊!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当年得仁帝青眼的小公主如今真能挑起大梁,别让王家一头栽进去,永无翻身之地。

    王家的担忧与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巨变在即,王家很快就要庆幸自己选对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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