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老虎发挥着威力,阳光强烈,气候干燥。纵然是闷热的天气,信王府的世子妃萧容珝依旧是要出门的,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萧容珝坐在车中,心情沉重抑郁,还有一丝忐忑。
她动了和离的念头,但在决定之前她要去见一见她曾经的嫂嫂谢雪安。
几年前谢雪安和离那时候,萧容珝身为萧家女儿自然是帮着那位堂兄说话,还曾去劝过她要三思而后行,可是现在自己遇到了相似的困境才知道当年自己那些话多么幼稚,又多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容珝因此担心谢雪会冷嘲热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打发了。
到谢家递了拜帖,门房不敢怠慢信王世子妃,她便入了前厅等待。
今日无朝,面带微笑谢雪安一身便装走了出来,她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萧容珝。
双十年华的萧容珝云容月貌,气质非凡,可惜她眉宇间自带一股忧愁,显得人都黯淡了些许。
谢雪安在与元衡的谈话中知道了萧广把自己的亲孙女当做棋子嫁入信王府后,再见萧容珝心中难免有一丝同情。
她嫁入萧家时,萧容珝还未出阁,如今沧海桑田了,倒不知她为何要来找自己。
“阿姊别来无恙。”
萧容珝眉目含笑,温言轻语。
原本是要叫她嫂嫂的,但她已经脱离苦海,于是萧容珝就依着祖母谢璇与谢雪安祖父之间的亲兄妹关系唤她阿姊。
“我今日唐突前来,只是为了一件事,这件事难办,但阿姊却办成了,我钦佩不已,特来讨教。”
她在等待之时便已经下定决心和盘托出,她如今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父母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想要和离只有靠自己。而身边唯一一个成功的人就是谢雪安。
“我想和离。”
谢雪安见萧容珝双拳紧握,既见其纠结,又见其决心。她经历过煎熬的婚姻,最初两情相悦的人尚能走到那一步,何况是出于政治利益联姻的目的凑到一起的两个人,婚姻不美满也并不令她意外。
在她走上仕途之后,见识到了摆脱婚姻的女人可以有多自在,可以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中。现在她见到想要和离的萧容珝,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是支持的。
“珝妹是经过册礼的世子妃,如果你想和离,应该去找太主。”
谢雪安沉下心替她分析,与皇室的婚姻关系是萧容珝的最大障碍。不过,她与元衡也是表姊妹,若是有元衡替她将宗正寺的阻碍扫清,那就事半功倍了。
“阿姊不问我为什么想和离吗?”萧容珝有些踌躇,又有些难为情。
“为什么?”谢雪安依言问。
“因为我不满元昱固执强硬,不满他越俎代庖替我做决定,这是其一。而且我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了温柔,所以我想离开他。”
萧容珝低下眉头,鬓发之间簪着的赤金珍珠步摇轻微摇晃,替她表达出害羞赧然与心神不定。
她是担忧的,担忧自己这一份不容于道德的感情被谢雪安耻笑,可是在元昱的强压之下,那一点柔情就显得额外宝贵,她因此而做出决定。
“移情别恋,这也没什么。”
与萧容珝预想中的反应简直是大相径庭,谢雪安不以为意地说道,她现在是不可能再把从一而终当做女子必须遵守的道德了。
“阿姊不觉得我……”
萧容珝追问,但在用一些难听的词句来形容自己之前噤声了。
谢雪安摇摇头,正色道:“只不过我担心的是,你从一个火坑又掉进另一个火坑。我不知道你说那人是谁,但你要知道你现在依旧是世子妃,他万一带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你,那就会将你推入万丈深渊。”
话语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连方才还温柔的目光都变得冰冷。
“阿姊的心意我领了,可他,可他不一样。”
萧容珝替那人辩解道,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就温柔相待了,又怎么可能是冲着自己的身份来的呢?
谢雪安读出了她心中所想,她曾经也有过一段沉浸于情爱的岁月,她自然明白那时候在自己眼里意中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存了心想劝一劝萧容珝。
“和离之后我才知道如果不把心思放在家长里短和情情爱爱中,就能有许多精力去做我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现在远比那时候要更快乐,要更自在。”
“阿姊现在是平步青云了,可我没有那样的大志。五年了,相敬如宾的日子过去之后,就只剩下相看两厌的煎熬与折磨。现在我只想过平凡人的日子。”
萧容珝被压抑已久的不满与愤怒终于还是被激发出来了,她就是希望得到爱,她不像谢雪安那样有着敢于肩负家族重担的决心,她只想做普通人,与有情人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不想做什么时时刻刻要人前维持萧家和皇家颜面的世子妃王妃,而在于元昱两人相对之时更要忍受他的霸道和无情。
这太折磨了!
她甚至觉得谢雪安有些看不起追求爱情的她,她的阿姊不再对她的情感投入关注了。
“阿姊,或许我不该来找你。”
萧容珝垂下眼帘,不再看谢雪安。她把内心最肮脏的东西暴露出来,可惜她没能得到关怀,只是得到警告。
她觉得自己颜面丧失,又心痛无比。
谢雪安察觉到她对爱情的渴望已经淹没了理智,罢了,她还没有从长久的折磨中脱身,因为她觉得是遇上了错的人,所以没有办法悟透事物的本质,现在很难要求她醒悟过来婚姻是女人的枷锁。
她尽管确实不希望容珝和离后再跳入火坑,但现在依旧是希望她能从煎熬中脱身的。
谢雪安想帮她,但她只劝这一次,很多路只能靠自己走,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替她选择好前程。
“我的说法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件事最能帮到你的是太主。”
谢雪安给萧容珝指了一条明路。
睽违已久的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
垂头丧气的萧容珝靠在车厢中,明明出身高贵,本应该在钟鸣鼎食中过得轻松悠闲的自己,最终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一遭完全没有从其中汲取到经验,反而因为坦诚而遭到羞辱。
难道她不知道最应该去找她的太主表姊么?
她与元衡原本是很要好的,血脉相连又志趣相投,那几年里表姊被软禁,好不容易才沉冤昭雪,靖平年间又风风雨雨,现在表姊是位高权重的镇国太主,阔别久了她其实心里有些怕了,元衡已经不一样了,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吵闹着阿姊了。
她是真的不敢,连那些朝臣都害怕的太主,自己又怎么敢对她说我移情别恋了,我想和离。
万一她为了元氏的颜面而舍弃了她们之间的表姊妹感情,那自己不就是自掘坟墓吗?
萧容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还陷在懊悔、耻辱、愤怒和迷茫之中的时候,没敢想到自己回到王府还会再面对激烈的争执。
——
“你去了哪里?”
一表人才的元昱负手立在门后,他的怒气令他原本俊美的容颜变得恐怖和扭曲,他的话音沉重,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面容疲惫黯淡的萧容珝坦荡道:“谢家,找谢雪安,我与表姊许久不见,怎么?见不得吗?”
元昱挥一挥手,侍女仆人皆被他屏退。
“呵,我还以为你去找了那个读书人,”他的嘲讽之意尤为明显,“不过你确实没有说谎。”
“因为他,已经被我打死了。如果你今天去找他,我就把你们一起打死。”
元昱靠近,但却没有丝毫夫妻之间的亲昵与温情,只有冷酷的杀意和得手之后的得意洋洋。
萧容珝面容遽然失色,双目微瞠,满是震惊与恐惧,她气息变得紊乱,结巴道:“他……死了?”
“我与他只不过见了几面,并无其他,你就杀了他?!”
霎时间,痛苦自责,愤怒恐惧汹涌地挤入她的脑海,令她无法呼吸。
那个儒雅端方,温润如玉的男子死了?因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因为出身平民,所以被权势滔天的世子无声无息地杀死了?
“你真是狗胆包天了!你真以为你是萧家人我就不敢处置你吗!”
元昱愤怒充满威胁的话在萧容珝耳边响起,随即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个简单明了的惩罚和警告。
巨大的力道让萧容珝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缓了过来以后灼热的疼痛感由皮肤渗透到她颤抖的心脏,那里仿佛被撕扯成碎片一般。
她渐渐失去理智。
在与谢雪安谈话后迷茫、耻辱、懊悔还没消散,又被元昱叠加上恐惧、愤怒与不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下,几乎要把她逼上绝路!
“呵!”萧容珝迟滞地用手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笑得病态,说,“早知道只是见了两面就引得世子如此火冒三丈,倒还不如真发生点什么,总之都是要死的,不是吗?”
“你还真敢啊!”
不容萧容珝再出言嘲讽,暴怒的元昱呵斥完便动起手来!
她忍了这么久了,她不忍了!何况他死了!那个如一汪清泉一样慰藉她荒漠的心灵的男人却因她而死!
她出手反击!
她疯了,她彻底失去理智,她不要命了!
二人扭打到一起,即使身体上占了下风,但萧容珝求死心切,对元昱展开了疯狂的抓挠攻势。
后来外头听到动静的侍女心中害怕,只得心急火燎地奔跑去请信王和信王妃。
信王元聪与王妃崔俪华步履匆匆而至。
元昱见到父母的第一句话就是:“爹娘!杀了她!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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