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海风吹来,汽轮缓缓靠岸。

    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青年走下轮船。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方框眼镜。海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了他略显青涩的面孔。

    “陈苍庐!”一个少女大喊。

    青年快步到她面前,对她笑了笑:“父亲怎么让你出来了?”

    陈苍庐生了一双杏眼,微微一笑,眼中自有一番风情。

    “陈叔说他今天有事,便不来了。对了,你这次回来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对了,白婷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呶,这个送你。”

    白婷接过陈苍庐手上的小盒子,打开后发现里头装的是一个像香囊一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香囊吗?”

    “是御守,保平安的。听说这个很灵。”

    白婷突然对御守里头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作势要拆。

    “别拆,拆了就不灵了。”

    “哦。对了,陈哥,这个给你。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找人做的。”

    陈苍庐接过少女递来的手帕。手帕呈浅蓝色,没有绣花。阳光照射下可以看到宛如蝴蝶一般的暗纹。

    “这可是蝴蝶丝,这种布料是老尬帝(很贵的)了。”

    “小姐!别让老爷等急了!”远远地,一个老者在叫喊。

    “走吧,别让阿叔等急了。”

    二人小步奔跑至汽车旁。

    白婷,乃是云间一大商贾白为善的女儿,年芳14。虽说白为善富甲一方,而白婷在打扮上确实朴素的很。一件鹅黄色的倒大袖旗袍上,并没有过多的点缀。留着一头齐耳的短发,额前的刘海中分。一双睡凤眼平添了一丝贵气,让眼上的秋娘眉多了一分攻击性。即使穿着朴素,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富家小姐。

    同时。

    雅山路,一栋公寓面前。

    唐衍清刚刚吃完午饭,见还有时间,就去付雨知给他租的房。

    在公寓三楼,302室。

    付雨知办事向来靠谱,但就是租房的时候太挑了。给他钥匙的时候还在抱怨,这个房子有哪些缺点。

    唐衍清叹了口气。“咔哒”一声,门开了。房子不大,就一室一厅,厕所在卧室里,厨房在客厅对面,吃饭的位置自己解决。

    不过也就15大洋一个月,成吧。付雨知托人把他行李放到了房间里了。

    唐衍清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个木质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块手表。

    表盘很小,是女款的。要是卡先生在旁边应该会再次感叹有钱。皮革表带,天梭表,且是1910年发行的限量版,男女对款。据说整个民华也就6块。

    这块表本来是唐沂给未来的孙媳买的,准备在他们婚礼上用的。当时唐衍清还嫌弃这对表。结果20年过去,这对表变成了唐沂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当年唐衍清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也幸亏没带上,在兰西国勤工俭学10年,再好的皮革也会磨坏。

    到了云间,最心心念念就是这对表。

    女表精致而细小,十分符合唐少爷的审美。而男表的表盘做的有些大,让这位大少爷觉得戴着的用意不是看时间的而是炫耀。

    当然这也只是唐少爷个人的想法。

    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之后就得回海关工作了。现在的唐少爷对于尤斌和卡先生的关系极为好奇。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只能自己解决。

    云间海关是外籍税务司制度,整个海关都不是民华政府管理的,而是由总税务司管理。历届总税务长都不是民华政府委任的。云间海关只接受总税务司的管理,也就是说,就算是卡先生犯了法,抓他的人也要先向总税务司打报告,不可以随随便便抓人。

    以云间警署的尿性,卡先生只要不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利就有弊,海关直接受总税务司的领导,总税务长等高层职务一直以来有外籍担任。华洋职员在部分情况下是会进行区别对待。即使这届云间海关的长官是卡先生,但也不代表他不会排斥本国人。总税务司对于“清廉”二字极为重视。先不说他这个托关系进入的,不受待见。卡先生每个月都要进行评职,这件事要是让总税务司知道了,这个月拿的应该是劣(-)

    而唐衍清,必须好好干,不然极有可能拿的是最劣(--),一方面他是托关系进来的,不好好干难免令人嫌弃,另一方面,华洋官员本来就是不平的待遇,很少有本国官员拿到优(+)以上的等级。

    云间海关规定连续拿3个最劣(--)或累计4个最劣(--)进行警告,如果在接下来的一次评估中再拿一个优(+)以下的等级,就是直接开除。这条规矩华洋通用。

    回到办公室后,就可以看见满桌的文件。

    这些文件都是各路商家的申报单子。一大叠的堆在那里,令人心烦。虽说早上卡先生和胡昊远和他讲解了一些。但真的上手起来,就是杂乱了。

    唐少爷写惯了法文,虽说看的懂英文,但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阅读障碍的。

    但是为了不被开除,唐衍清拼了。

    “t\''asfini(搞定了吗?)”

    “nons\''ilvousplatattendezunnt(没,请稍等。)”

    唐衍清一咬舌头,这个瓜娃子怎么突然进来了。

    卡先生将一只手搭在唐衍清的左手上,身体缓缓的压上去。耳边传来中年男人的低语:

    “tuferaiseuxdetedépêcher,petitchaperonrouge(你最好快点,小红帽。)”

    唐衍清无声的翻了一个白眼,卡先生那点龌龊心思他怎会不知道。

    “nevousinquiétezpas,oup(别急啊,大灰狼先生。)”

    唐少爷的法语发音很好听。又因为平时漫不经心惯了,这句话轻描淡写的语调被卡先生听到了。那老头子在他耳膜旁轻笑了一下。

    “侬真有意思。”

    “先生过奖了。”

    卡先生的手摸到了他的手腕骨上,摸到了那块表。这个老头子的头一转,嘴巴都要亲到唐少爷的脸颊上了。于是这位少爷嫌弃的一撇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jenepeuxpasofuchaud,nsieur(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生。)”

    “这块表是?”

    “我爷爷送的。”

    话音未落,唐衍清将左手换了个地方。

    “那侬额爷爷可真有意思,晓得个咋(知道这个)是什么表吗?”

    “什么表?”

    “1910士国天梭公司发行的永恒誓言对表。男表山盟,女表海誓。为什么要将海誓送给侬?”

    怪不得是准备在婚礼上用,原来叫这个名字。

    “这表可贵的很,两千多块大洋呢。侬丫(爷)可真的花的出去。看来侬似订好了娃娃亲?”

    想多了,等我找到了心上人才会拿出另一块表。还娃娃亲,你全家都订娃娃亲。

    “卡先生想多了,这只表是我爷爷用过的。我只是个继承者罢了。”

    “那唐公子得好好用了,世界上唯一一款的防水表就戴在你手上了。”

    好家伙,这东西还防水,怪不得卖那么贵。

    “卡先生,尤先生找您!”门外有人大喊。

    “我先走了。”卡先生松开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终于走了,这老头子终于要走了。唐少爷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手腕,上面的手掌印极其明显,一时半会大概是消不掉了。不过山城的孩子都是这样,留痕不留疤。随便捏一下的红印会留很久。

    至于这个卡先生,唐少爷已经动了些许的杀心。要是他再敢这么调戏他一次,那这个老男人离死也不远了。

    剩下的文件不多,很快就可以干完。

    唐少爷刚出门就看见尤斌走了过来。

    “侬好啊,唐西森(先生)。”尤斌笑眯眯的。

    “侬好”

    唐衍清是会一点云间话的,由于常年要和各地商户打交道,故而哪里的方言都要学一点。云间是重要的出货口,早年唐少爷跟随唐老的时候,见得很多都是云间人。

    当时唐老熟练的用一口地道的云间话和对方交谈,而年仅5岁的唐少爷根本听不懂。

    时光荏苒,现在的唐衍清完全可以听懂了,但不大会说。鹦鹉学舌,已经是极限了。

    “唐西曾,卡西曾找侬。”

    “晓得了。霞霞(谢谢)侬。”

    卡先生坐在办公室,眼里含笑的看着他。

    “来了就坐。这次找你来是想和你讲讲工作上的事。”

    行,你讲,再像刚才一样,信不信我搞死你。

    卡先生的好处是,说什么做什么。

    等到卡先生讲完,已经是下午5点了。但唐少爷还要干活。云间海关的风气就是这样,每天都会碰上数不清的申报单和买办。

    晚上8点。

    海静路,牡丹弄堂32号。

    唐少爷下班后并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海静路。

    推开32号的门,里头是是一间仓库。灰暗的油灯在仓库里闪耀。登上仓库二楼,可以看见满屋的箱子。打开一看,是□□。

    这是满屋的军火!

    “谁?”一楼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随即是快步上楼的声音。只见一个留着寸头,穿着马褂长袍的人持枪走上前来。

    “唐少爷!你怎么在这?”

    “执行任务。”

    来者名叫朱含笑,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是个做事干净的杀手。

    与唐衍清一样,是从那场反抗中的血海里爬出来的人。

    “你在这干什么?”

    “奉付首席之命前来卧底布时仁报关行。”

    “那你知道尤斌在你那怎么样吗?”

    “尤斌?他不是布时仁报关行的。他是沃悠缤报关行的买办。”朱含笑眉毛一皱,“这人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有个妻子,名叫秋山雀舞,是卡尔纳的前妻。”

    “怎么说是他夺了卡尔纳的妻子?”

    “不完全是,是秋山雀舞自己主动要和卡尔纳离婚。卡纳尔也同意了。在离婚一年后,秋山雀舞和尤斌成婚。”

    “那秋山雀舞和卡纳尔离婚的原因是?”

    “这个不知道,要我说,大概率是秋山雀舞在婚内和尤斌相爱了。”

    “不一定,尤斌和卡纳尔的关系太好了。这不是一个人对待情敌的态度。或者说,卡纳尔根本不爱秋山氏。去好好查查。”

    “唐公子,我是个男人。这种八卦事,我去打听就,就不大好。你要不用你的美色勾引一个女的,让伊去打听。”

    “这个点,歌舞厅还营业吗?”

    “啊?”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歌舞厅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唐少爷一脸平静的坐在里面,对于里头花枝招展的姑娘毫无想法。

    他要调查这件事,就得找女人。哪里的女人好找,歌舞厅。看似是个消金窟,但更像个情报站。各路人士在此娱乐,只要陪酒的姑娘上点心,不怕套不出话来。

    再加上,大家都是商人。给了钱,他要干什么都行。这种根本无法细查。

    唐衍清有一张好皮相,但这孩子在三十年人生中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虽然是一双笑眼,笑起来宛如一只九尾灵狐,极其勾人心魄。这双眼睛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是上天给饭吃。但唐公子这些年天天靠手艺吃饭,不知道怎么用。

    朱含笑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伸手一招,对一个姑娘说:“给我开个包间。再来几个姑娘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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