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进门时走路的姿势略显怪异,有点轻微的摇摇晃晃,吕昭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面露同情之色,“爹,您又跪搓板啦?”
“……怎么可能!别胡说!什么叫又!”吕布神色一僵,赶紧否认三连,“你娘心地善良,才舍不得让我受罪呢。”
“我也没说是娘让您跪的啊。”吕昭眨眨眼睛,满脸无辜,“再说了,不是跪搓板,那您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吕布:“……”你这小混蛋在这儿套我话呢!
“还不都是你院子的门槛修得那么高,天又黑,我一眼没瞧见,这不就踩空了。”吕布迅速将锅甩了出去。
他拖过软垫,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握拳在膝盖上敲敲打打,姿态放松随意。
吕昭乖巧微笑,说的话乍一听是请罪,实则在调侃:“确实是女儿的不是。您放心,赶明儿我就让人把院门外的路垫高点。”
“咳咳,听你娘说,你有一妙计,能除掉老贼?”吕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尽管对自己在女儿眼里早就没了威武形象的残酷事实心知肚明,但一生要强的吕布还是想努力维持一下老父亲脆弱的面子,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算不上妙计,很简单的。”鉴于吕布听不懂委婉的暗示,吕昭便放弃了含蓄,直截了当地点明,“请您找机会秘密进宫面见天子,向他要一张诛杀董贼的圣旨。”
“我还以为你会说‘找个由头宴请老贼,周围埋伏一百刀斧手,以摔杯为号,将其乱刀砍死’之类的。”吕昭的建议听上去平平无奇,一点儿都不刺激,吕布略感失望,“然后呢?”
短暂的沉默后,吕昭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吕布的话:“然后找个由头宴请老贼,周围埋伏一百刀斧手,以摔杯为号,将其乱刀砍死。”
仔细想想,历史上的情况确实是这样——
董卓参加朝贺天子病愈的宴会,等于找个由头宴请老贼;
吕布率人护送董卓进宫,等于明着布置刀斧手;
最后董卓被乱刀砍死了。
完美对应,没毛病。
父女俩面面相觑。
我蒙……不对,是分析,我分析对了?吕布迟疑片刻,没有膨胀,而是虚心询问:“所以圣旨有什么用?”
“奉天子诏令诛杀国贼,铲除邪佞,肃清朝堂。”吕昭轻声说,“有了皇帝的认证,能避免事成之后,士族过河拆桥,利用您跟董贼名义上的父子关系做文章。”
在历史已经给出参考答案的情况下,杀董卓真的不难,难的是如何在董卓死后稳住局势,扩充力量。
不管是荀爽还是王允,都绝不会让吕布攫取到最大的权力,他们只当他是一把还算合手的工具。
世家大族看不起寒门小户,举孝廉入仕途的官员看不起纯靠军功上位的将领,这就是汉末真实存在的鄙视链。
吕布又是寒门,又靠军功,再加上曾经被利益诱惑,干掉老上司丁原转投董卓,身上的debuff叠得是满满当当,他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绝对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倒数地位坚固不可动摇。
一张圣旨难以改变士族的想法,但至少能让吕布高举大义的旗帜,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士族心里再不满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下,面上装得和和美美。
这就够了。
吕布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中,半天不吭声。他安静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吕昭开始担忧自己的说法是不是过于直白残酷,给吕布原本愉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讨厌的阴影。
我应该再委婉点的。吕昭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安慰一下亲爹。她正要开口,吕布忽然悟了:“哦……所以你让我要圣旨,是为我着想。”
吕昭:“……不然呢?”敢情您这么长时间都在想这个?反应也太慢了吧!
“哎,还是闺女好,会关心人。”吕布美得冒泡,眉梢眼角盈满喜色,肩上的责任感更重了,“成,听你的,爹找机会见天子一面。”
“但这事不太容易,”吕布话锋一转,笑容淡下了去,“老贼最近看得很紧,天子身边的人基本全换了一轮,我虽为中郎将,却也不得轻易出入未央宫。”
“先试试,不行还有别的方法。”吕昭淡定地说,“比起我们,更着急的人是天子。”
方圆一百里内,荀爽和王允找不到第二个比吕布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若是吕布一直没动静,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
貂蝉已经被顺顺利利地送进都亭侯府了,王允不利用一下,吕昭都觉得他暴殄天物。
其实吕昭不太愿意借助士族的力量牵线搭桥,但若吕布那边真的走不通,她也只好选择planb,毕竟干掉董卓是亟待解决的首要矛盾,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什么?不对,我才是最急的!”吕布忽然又想起了下午的事,原本退却的怒火重新燃烧,直冲天灵盖,气得他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案,震得茶杯颤巍巍摇晃,“那老匹夫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愤!”
再内敛的女儿听见亲爹说出这句话,内心都会有所触动。吕昭双手捧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吕布,嘴角一点点上提,露出一个非常不淑女,却十分灿烂的笑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不知道大众认知中的父亲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反正她对吕布非常满意。
“傻笑什么。”吕布伸长胳膊,隔着桌案揉了一把吕昭的脑袋。他拍拍胸脯承诺道:“放心,爹肯定能把事顺顺利利地办了!”
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吕昭:“……”对不起我不放心。
这句话到底算不算是一种flag呢?吕昭忧虑地想,要不我再完善一下planb吧,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吕昭刚送走吕布,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她终于感到些许疲倦,抱着被子倒头就睡,一夜无梦,安稳到天亮。
醒来后太阳已高悬于天空,阳光明媚,又是个好天气。听着窗外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吕昭伸了个懒腰,感觉心情不错。她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下床洗漱。
收拾完毕,吕昭出门觅食。她推开门只往外踏出半步,动作便微微一顿——
貂蝉正恭恭敬敬地捧着装早点的托盘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女郎。”貂蝉屈膝行礼,柔声道,“请用餐。”
看到这一幕,吕昭心里最先冒出来的,是微妙的心虚感。
此情此景,宛如新婚之夜冷漠的丈夫抛弃温柔的妻子独守空房,妻子遭到侮辱却仍不离不弃,第二天还要早早起床,准备早餐,体贴地为丈夫端到门口……
姐姐!你醒醒啊!我这么渣的人不值得你——不对不对,快从人设里出来,不存在的记忆差点儿就增加了!
吕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痛。
事情的发展出现了偏差,她凝重地想,或许我昨晚就该跟貂蝉谈谈的,她这一晚上都胡乱脑补了些什么啊?
还是说是王允的授意?
“女郎?”见吕昭发呆,貂蝉又轻轻呼唤了一句,“您还好吗?”
我不好!王司徒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吕昭毫不客气地将黑锅暂且扣在王允脑袋上。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用一句亲切的日常问候打开话匣子。
吕昭:“你吃了吗?”
貂蝉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询问,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正好,一起吃吧。”吕昭一手从貂蝉手里端走托盘,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小厅去。
吕昭走得飞快,貂蝉不得不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上,“这、这不合规矩……”
“一,这儿是都亭侯府,不是司徒府,我家没那么多规矩;”吕昭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说,“二,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
请,她说请……
游廊四周没有其他人,吕昭面向前方,此刻无人注意貂蝉的神情,但她仍然迅速垂下眼眸,小心地收敛了眼底闪烁的光。
沉默片刻,貂蝉低声询问:“您需要妾做什么?”
吕昭反问:“你想做什么?”
貂蝉满心茫然,答不上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小厅到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朝吕昭娇俏一笑,活泼又天真。
“不急,慢慢想。”这是吕昭一路上第一次回头,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我们有很长的时间,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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