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与皇甫嵩率军奔袭郿坞,狙杀董卓残党时,王允正在长安大发雷霆。
大家都看出来了,王允对蔡邕发难,只是挑了个合适的对象杀一儆百,震慑文武百官,树立自己的威望,使之后的政令更好推行。
干这种事,如果成功也就算了,尽管王允的名声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但在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小小的负|面|评|价只会显得微不足道。
可坏就坏在,忽然窜出来个吕布,打断了王允的行为,使他立威失败反被打脸,面子里子全都丢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得到。
当时王允刚下朝回家,正打算小憩片刻,衣服还没换,骤闻噩耗,瞬间就不太好了,一口老血喷出来,哆哆嗦嗦地骂了句“竖子敢尔”,接着人就撅了过去,吓得仆从们乱成一锅粥,抬人的抬人,请医师的请医师,动静之大,折腾得隔壁司空府听得一清二楚。
荀爽正在后院摆家宴,给刚出狱的荀攸接风洗尘,听到声响,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子师为人,过于刚烈耿直了些。”
荀攸给荀爽盛了杯温酒,“都亭侯能把王司徒气成这样,也算是厉害。”
“都亭侯哪有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荀爽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笑容意味深长,“此事定然是他女儿所为。”
荀攸面露好奇之色,“您说的可是之前在路边见到的那位?据说就是她手刃了董贼?”
“正是。”荀爽点点头,“参加朝贺的文武百官、虎贲羽林、未央宫宫人、乃至西凉军皆亲眼所见。”
距离董卓死亡不过几个时辰,长安城内已经传遍了吕昭的英勇之举,百姓人人称颂,皆赞她乃神女下界,为扫清世间污浊而来。大批大批的平民自发跑去都亭侯府送东西,粮食财帛堆得到处都是,就连一贯名声不太好的吕布都跟着沾了女儿的光,人望节节攀升。
这种情况下,纵使王允有遮天的本领,怕是也难以抵赖,将此赫赫之功胡乱安给旁人,彻底混淆过去。
“怕不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冷静的荀攸看得很清楚。
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单靠百姓自发的口口相传,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掀起如此巨大的舆论浪潮。
“确实,”荀爽先是对荀攸的看法表示赞同,接着补了一句,“但首先她得去做了,然后才能推得起来。”
荀攸揣摩着长辈话中的含义,斟酌片刻,道:“您对她的评价颇高。”
荀爽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诛杀董贼,匡扶汉室,解生灵倒悬之急,本是我等职责所在。然汜水之畔,袁氏兵马裹足不前,另有图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寡言沉默,皆避锋芒。这千钧重负,最后竟由一女子完成,实在令我惭愧不已。”
荀爽当然不是在全盘否定其他人为杀董而做出的努力,他的重点是深刻的自我反思,以及抬了吕昭一手的同时,顺便骂一骂借讨董之名攫取好处的袁家。
等荀爽平复了心绪,荀攸才问道:“王司徒可决定好该如何封赏吕家女郎了?”
“自然是没有,”荀爽无奈地摇摇头,“他发愁得很。”
诛杀董贼,功在社稷,不赏说不过去。如果吕昭性别男,那她当场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然而她是个女孩子,王允就算一头撞死在未央宫,也不会愿意给她封个小官当当。
单赏金银珠宝,则显得朝廷对功臣轻视怠慢——给再多的钱难道能比得上吕昭她亲爹带她郿坞一日游吗?这点东西打发谁呢?看不起被她杀了的董卓,还是看不起被她救了的皇帝及满朝文武?
对吕昭的封赏必定得慎之又慎,达成汉室和吕家皆大欢喜的效果,否则朝廷的举动就不是施恩,而是与吕家结仇了。
这是王允之前的想法,但在吕布和吕昭这对怨种父女把他气得吐血后,他心中的怒气就迅速打败理智,彻底占据了上风,什么隐忍什么制衡,统统不在乎了。
此子尚未得势便如此猖狂,与董贼何异?若长留于京中,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因此王允苏醒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取来舆图,他要赶紧挑个合适的地方把吕布发配出京,远远送走,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仆从们一阵好劝,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说动王允身体要紧,先好好休息,等康复了再工作也不迟。
并州军回长安时,百姓听闻消息,自发组织起来夹道欢迎,把路两边挤得是水泄不通,
以前吕布带兵打仗,归来之时,无论胜利或战败,百姓们都惧怕军队的威仪,全躲得远远的,因此他还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颇为惊疑,“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吕布的问题,其他人也都困惑不已,直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女孩子们的欢笑声,然后伴随着“神女保佑”之类的虔诚呼唤,各种鲜花、瓜果、手帕和香囊不要钱似的朝着吕昭齐刷刷飞去,众人才恍然大悟,意识到百姓们主要是来围观吕昭的。
吕昭哭笑不得,面对漫天乱飞的物件,凭借着盖世武功,她也只能保证自己的脑袋没被果子砸中,不至于发丝凌乱,仪容不整,至于手帕鲜花和香囊,她实在是顾不过来,数量太多了,只能任由它们落满了裙摆。
司隶区域的信仰等级才1而已,效果就已经如此夸张恐怖了吗?再往上升级还了得?
吕昭难得心里发怵。
等回到都亭侯府时,吕昭已经成了一棵移动的、花里胡哨的圣诞树,把她拎起抖抖,能落下不少好东西。
前来迎接的魏夫人、貂蝉和蔡琰似乎对此等场面早有预料,不仅不过来帮忙,还凑在一处笑成一团,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一家人。
“……所以是你们干的。”吕昭满头黑线。
魏夫人亲昵地捏了捏女儿的脸,招呼侍女赶紧过来帮忙更衣,然后便去照顾吕布了。
蔡琰和貂蝉跟着吕昭进了内室,看侍女们从她身上摘下来一大堆帕子和香囊,笑得直打跌。
“魏夫人担心王司徒会挟私报复,抹了你的功劳,我跟蝉儿就出了这么个主意,”蔡琰解释,“没想到效果实在是太好了。”
蔡琰和貂蝉建议魏夫人可以借着董卓的死讯正被朝廷大力宣传的热乎劲儿,暗暗将董卓是吕昭所杀的真相公布出去。此事流传得越广,民意越汹涌,王允处理时的顾忌就越多。
比起“董贼伏诛”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百姓显然更爱听跌宕起伏的故事,故事里再着重描绘一下吕昭孝心为父、忠心为国、仁心为民,一传十,十传百,流传过程中版本不断更新迭代,最终演化为了“神女因不忍苍生遭受天灾战乱之苦,故下凡转世拯救百姓”的传说。
“神女可不是我让夸的。”蔡琰的眼睛里透着狡黠之气,手中捏着帕子,轻轻往旁边一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吕昭倒是能猜出来,估计是曾经被她救过的村民,听到前期版本的传言后,发现诛杀董卓的女子和治病救人的女子竟是同一人,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更加证实了神女的说法。
故事能广为流传,其实也代表了百姓们最朴素真挚的希望。汉室衰落已久,天灾人祸齐发,社会动荡不已,黎民生活苦不堪言,命如草芥的人无力改变现状,便只得无奈寄托于老天开眼。
“多谢二位姐姐相助。”吕昭真诚地道谢。
吕昭本来就打算为神女马甲造势,只是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做,蔡琰和貂蝉这一出倒是直接帮了她大忙了。
“哎,不必客气。”蔡琰摆摆手,十分谦虚,“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貂蝉还是一贯的态度,“此乃妾分内之事。”
每次听到这话,吕昭都特别想调侃她一句“既然我的事是你份内之事,是不是说明你就是我内人了”。
“你今日回城,这么大的动静,想必王司徒也坐不住了。”蔡琰笑得眉眼弯弯,像只随时准备使坏的小狐狸,“我就先不跟父亲回去了,在你这儿再待一会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热闹可看。”
“我巴不得你再待久点呢。”吕昭笑道。她之前是真没看出来,蔡琰竟是这般活泼可爱的姑娘。
蔡昭姬铁口直断,果如她所言,吕昭和吕布上午到家,下午圣旨就来了。
前来传旨的黄门侍郎还是老熟人荀攸,他身上那套白色朝服换个人穿就是显黑又显矮的灾难,但由他穿着却是无比贴合,愈发衬得人身材挺拔,面容俊秀。
帅哥谁不喜欢呢?吕昭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心情都变好了,开始盘算能不能把荀攸拐过来。
想拐荀彧有点难度,如果没意外,这个时间点他已经抛弃袁绍投奔曹操了。但也说不准,毕竟董卓都能比正史早死了八个月。
相比之下,拐荀攸的机会就大多了,历史上直到196年曹老板奉迎天子去许都时,才把瘫在荆州摸鱼的荀攸请了过去。
荀攸注意到了吕昭稍显热切的眼神,但他从小到大被看得多了,很能稳得住,假装无事发生,冷静地宣读了旨意。
吕布的晋升没什么意外,跟吕昭所熟知的历史一样,迁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
听到“仪比三司”和“温侯”的时候,吕昭和蔡琰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俩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只提仪比三司,却不能开府征辟僚属,也就是看着风光罢了,实际没什么用;
至于温侯这个称号,更是有点恶心人了,王允之前被董卓封的就是温侯,他现在把温侯转给吕布,很难说到底抱了怎样微妙的小心思。
封完吕布,就轮到了吕昭。
荀攸慢悠悠地看了吕昭一眼,从侍从手中接过印绶,交予吕昭,宣布陛下封她为湖阳君。
吕昭稍感惊讶,在众人同样惊讶的注视下接了印绶,按礼仪拜谢。
没想到王允竟然这么大方,直接封她一个县君,这待遇都赶上董卓的家人了。
……不对,荀攸是不是强调了“陛下”两个字?也就是说,给我封君是小皇帝的意思?
吕昭思忖时,荀攸将最后一道圣旨交给吕布,大致意思是派吕布代表天子,巡查四方,平定动乱的区域,彰显朝廷的威仪。
“恭喜温侯。”荀攸宣完旨,跟吕布随意聊了起来。
吕布知道这位是谋划刺杀董卓、失败后在牢里蹲了几个月都面不改色的狠人,荀爽的晚辈,因此对他颇为客气。
两人聊天时,吕昭在认真揣摩王允的意思。
他们今日刚回长安,圣旨便下达了,时间太短蔡邕来不及运作,因此旨意基本代表了王允的意思,而且是他之前就想好的。
或许参考过皇帝和其他重臣的意见,但不会太多。
“派温侯巡查四方,却没说具体哪个地方,我总觉得不太对。”蔡琰低声道。
吕昭点点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什么?”吕布忽然提高声音,“王司徒竟还未赦免董贼的部曲?”
吕昭和蔡琰对视一眼,紧接着同时回头看去。
荀攸叹了口气,面露些许愁色,“眼下城中已有谣言,称王司徒准备杀光凉州人。”
“怎么可能!”吕布眉头紧皱,背着手走来走去,“但若任此谣言随意流传,被董贼残部得知,便是大事不妙。”
西凉军遍布司隶,有数十万之众,战斗力很强,一旦联合起来,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行!我得去跟王司徒好好说说!”吕布当即下定决心,匆忙往司徒府赶去。
吕布走后,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吕昭收好圣旨,命仆从看茶,请荀攸入座,开门见山道:“荀司空也没能劝住王司徒吗?”
荀攸倒也没推辞,淡然入座后回答:“叔祖父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已经向陛下请辞了。”
吕昭眨眨眼睛,心想荀家这是看出了此刻的长安乃是个谁沾谁倒霉的烂摊子,怎么也救不回来了,所以直接决定退出了吗?
“巧了,我父亲也递交了辞呈。”蔡琰以扇遮面,浅浅一笑,“只是还没定好要去哪儿。”
蔡家传到这一代,已是人丁凋敝,蔡邕的堂兄弟将仅剩的宗族迁徙至考城,而被董贼反复蹂|躏的故乡颍川陈留郡,如今已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荀家的祖籍也是颍川,所幸董卓刚入雒阳掌权时,荀彧看出形势不妙,果断弃官归乡,后又带着族人迁往冀州,总算是避开了董贼屠戮的祸事。
吕昭挽起长袖,素白的手指握住勺子,把橘皮、枣、薄荷、茱萸等乱七八糟的配料分别倒进壶里。这个年代的茶就是这样喝的,跟现代的奶茶愈发像粥有异曲同工之处。
“过段时间,我们也得走了。”她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不知可否有幸邀请荀司空和蔡中郎一同上路?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实在是谦虚,吕昭说的出行,是带着吕布麾下全部军队一起的,并州铁骑指哪儿打哪儿,寻常人等绝不敢来犯秋毫,要照顾也是他们照顾荀爽和蔡邕。
“那我就不客气了。”蔡琰闻弦音而知雅意,答应得干脆利索,给吕昭打了个配合。
蔡邕本就有意随吕布离开,蔡琰这里应承了,并不算自作主张。
荀攸慢条斯理地说:“攸先谢过君侯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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