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到底是怎么想到这样巧妙的方式的?”蔡琰捧着雕版, 翻来覆去地查看,温婉的眉眼间满是惊叹赞美之色。
雕版印刷术有什么高超的、突破时代局限的技术含量吗?
其实是没有的。
制作一块雕版,大致流程是先将文章书写于纸上, 再将纸反着平铺在削好的木板上,依照笔画雕刻成阳文, 刻完就搞定了。
跟雕刻印章的流程十分相似, 甚至可以将雕版看成是超大号的印章。而印章技术在汉代已经非常成熟了,官员们人人佩戴印鉴, 用于发号施令。
为什么之前没人想到呢?
大概是迫切渴望读书的百姓们并没有改变自身环境的能力, 他们中的有些人连活下去都很困难了, 读书这样美好的事只能在梦里想想;而有能力的士族们并不缺少读书的途径与方法,竹简他们用得挺好的, 不需要改良优化。
在自然发展的情况下, 历史是层层累积, 慢慢递进的。雕版印刷术诞生于唐代的先决条件,是人民普遍富裕起来,吃饱饭后有精力追求精神文化生活了,是造纸术得到了进一步的改进,是科举制度的推广……
各种条件互相作用,缺一不可。
但作为一个熟知历史, 也有能力的穿越者,吕昭不想眼睁睁看着,不想枯燥乏味地等待,她愿意参与进去, 伸出手, 悄悄推上一把。
听到蔡琰的感慨, 吕昭眼睛一亮。
嘿呀!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编故事环节!
“其实我并没有这种智慧, 此事说来话长,”面对众人的询问,吕昭微微一笑,以谦虚又诚恳的态度,讲述起早已编好的故事,“去岁上巳节,我出门踏青……”
荀爽的神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去年上巳节,满雒阳的人都还在被董卓赶去迁都长安的路上,跋山涉水,走得命都要没了,你哪儿来的闲情雅致出门踏青?
“……走上一座造型古朴的石桥,看着奔腾的江水,心想水流淌得如此迅疾,怎么就不能顺便把董贼也卷走淹死呢?”
蔡邕:行吧,还圆回来了。
“君侯,”诸葛亮不那么委婉地提醒道,“这似乎与雕版没什么关系。”
“就要说到了!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嘛,有点耐心。”吕昭戳了戳诸葛亮的脸蛋,“欣赏了一会儿风景,我准备回去,转过身看到有位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的老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还没等我说话,她忽然拔下头上的金簪,手一抬就把它扔到了桥下,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捡回来。”
所有人:“………”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觉吗?这故事好熟悉啊!
“我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了!”年幼的诸葛亮还不懂领导夹菜不能转桌、领导唱k不能切歌的道理,积极举手抢答,“老婆婆是不是让您帮她把簪子戴上,还让您五天后的清晨在原地等她呜呜呜——”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蔡琰从后面捂住诸葛亮的嘴。
“原来是黄石公将此物传授于您,这就能说得通了。”贾诩则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充分展示了“领导撒谎我圆谎的”高情商行为,“除了将《太公兵法》传给留侯外,据说黄石公还曾将《雕刻天书》传给两位曲阳县人,他们将雕刻技艺发扬光大,使曲阳成为了就连武帝都盛赞的雕刻之乡。”
刻雕像也是雕刻,刻雕版也是雕刻,没毛病!很合理!
吕昭:“……”她还真没听说过《雕刻天书》之类的故事,有点怀疑是贾诩故意借机揶揄。
“我不知道她是谁,可能是哪位好心神仙下凡做善事吧。”吕昭微微一笑,曲起手指敲了敲雕版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后来她把这个给了我。起初我很疑惑上面的文字为何是反的,直到有天不小心
打翻了墨,擦拭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块雕版的价值不仅仅是镌刻在上面的药方。”
荀爽听故事听得差点儿睡着,见吕昭可算胡咧咧完了,他赶紧接话,直奔主题:“这样,先照着这个法子,印一卷书试试,就印《周易》吧,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城内有的是能制作印章的工匠,刻一套新雕版简直不要太容易。至于为什么选择《周易》为样本,很简单,因为字少。
蔡邕缓缓捋着胡须,主动揽活,“就由老夫来书写吧。”
此项提议全票通过,蔡邕乃当世著名的书法大家,精通篆书、擅长汉隶,还自创了“飞白体”,多少人对他的墨宝求而不得,若以蔡邕的字迹为蓝本印刷书籍,以后大规模发售时,说不定会出现与“洛阳纸贵”相同的情况。
辞别了荀爽和蔡氏父女,吕昭带着诸葛亮与貂蝉回家去等魏夫人。
他们跟贾诩顺了一段路,路上吕昭很随意地跟贾诩提起南阳境内的治安问题,让他没事遣人四处巡查一番,再往鲁阳、叶县、舞阴之类的与周边州郡接壤的重地多多增派兵力,以防万一。
贾诩的笑容意味深长,“大冬天的,谁爱动弹呐。”
“别人打过来的时候可不管冬天不冬天,”吕昭白了贾诩一眼,嫌弃他的调侃,“我爹拒绝了跟袁公路的联姻,他很可能会恼羞成怒。”
站在袁术的视角思考一下,他先是被迫放低身段,主动向吕布释放友好信号,结果吕布完全不给面子,还把他的面子扔到地上踩了两脚(收留孙策)。
这口窝囊气他要是能忍,他就不叫袁公路。
袁术为了抵抗曹操,最近跟黑山贼和匈奴于扶罗勾搭上了。他给孙坚这个正儿八经的麾下第一猛士发军饷都拖拖拉拉的,什么贼寇什么匈奴,就更难入他尊贵的眼睛了。这两股势力十有八|九靠抢劫老百姓补充物资,走的是以战养战、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道路。
虽然袁术也劫掠民众,但他不乐意让旁人劫掠,表示他的百姓只能被他抢,颇有种霸道总裁的风格。因此黑山贼和于扶罗想要活下去,只能去其他人的地盘放肆撒野。
兖州被他们折腾得民怨沸腾,司隶的河内与河南都快空了,基本抢无可抢,冀州有袁绍,兵强马壮,他们惹不起,南阳这块本来是袁术后花园、如今归了吕布的肥沃之地的处境就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袁术暴怒之下,说不定会主动指挥贼寇和匈奴冲进南阳,反正抢到粮食就是赚翻天了,抢不到能破坏一番,给吕布添堵,也不算亏。
“对了,如果在巡查途中,有见到落单的百姓,记得都带回来哦。”吕昭又叮嘱了一句。
“落单的……百姓?”诸葛亮眨眨眼睛,“难道不是啸聚山林的匪徒吗?”
“啧,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吕昭拍了拍诸葛亮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什么匪徒,那些可都是我忠实的子民,来年开春了还需要他们去垦荒种田呢。”
诸葛亮对吕昭的修辞水平叹为观止,一副“学到了”的样子。
吕昭在宛城的新温侯府内等啊等,太阳落山前,终于听到门外响起了马蹄声与车轮滚过的声音。
她将竹简一撂,飞奔而去,在魏夫人下车刚刚站稳时冲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娘!您回来啦!惊不惊喜!想我了没?”
魏夫人震惊得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手搂住女儿的肩膀,“柔柔?你何时来的?!”
“上午!”吕昭抱了一会儿,转而挽住魏夫人的胳膊,亲昵地贴着她撒娇。
“怎么不遣人去说一声!”魏夫人捏了捏吕昭的脸蛋,心疼道,“瘦了。”
“又没什么要紧事,您先玩呗,我等等就
行。”吕昭鼓起脸颊,“没有瘦啊,我还重了——”
魏夫人双手卡住吕昭的腰,猛地发力,将女儿举了起来。
跟随貂蝉出来拜见魏夫人的诸葛亮看到这一幕,缓缓张大嘴巴。
“重了?重哪儿了?现在可是冬天,衣裳比夏天厚多了!”魏夫人微微仰头,盯着吕昭的眼睛,冷笑道,“你爹就是这么养你的?”
远在襄阳悠闲逗老虎的吕布忽然背后一凉。
“是您的力气又涨啦。”余光瞥见诸葛亮满脸看热闹的兴奋表情,吕昭在心里把代表他的小人翻来覆去殴打十八遍,嘴上则乖巧地向魏夫人撒娇求饶,“娘,快放我下去,我都这么大了,您别把我举来举去的……”
“再大也是我闺女!”魏夫人放下吕昭,仔细帮她整理好衣襟,握着她的手,望着她叹了口气,“没事就好。走吧,外面冷,进屋说话。”
走到貂蝉面前时,魏夫人扶住她的手腕制止她行礼,然后顺势隔着衣服往上摸了摸,脸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浓重,“你怎么也瘦了!我之前明明养的好好的!”
“……夫人。”貂蝉表现出了跟吕昭的同款乖巧。
气哼哼的魏夫人看向诸葛亮,满肚子对吕布的怨念瞬间消散了,差点儿冒出星星眼,她温柔地拍了拍诸葛亮的脑袋,“哎呀,这是谁家的小郎君?长得真好看!”
“夫人好,”诸葛亮大大方方行礼,“在下诸葛亮,祖籍琅琊,目前随叔父暂居襄阳。”
魏夫人左手挽吕昭,右手挽貂蝉,身边还跟着个诸葛亮,简直是人生赢家,非常快乐,什么糟心的吕布早就忘去北冰洋了。
她拉着三个孩子的手,问吕昭和貂蝉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吃的好不好,衣服够不够穿,问诸葛亮读了哪些书,听说诸葛亮拜了荀爽为师,又夸赞荀爽乃是当世大儒,叮嘱诸葛亮要好好学习……
说着说着,魏夫人想起一事,吩咐侍女去请裁缝来。
“前段时间府里做好了冬装,但你们谁都不在我身边,”她埋怨地看了吕昭一眼,竖起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现在人终于都回来了,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了再改。”
“再给二郎做两件新衣裳。”
“……”
魏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看吕昭和貂蝉换了一套又一套据说是宛城时下最流行的装扮,最后终于心满意足了。
裁缝离开后,魏夫人拍着吕昭的手,慢条斯理道:“柔柔,娘想跟你商量个事。”
魏夫人玩奇迹昭昭和奇迹蝉蝉玩得高兴,当模特的俩人可一点儿都不轻松。吕昭伸了个懒腰,不想跪坐了,偷偷抖开宽大的裙摆做遮掩,将姿势换成盘腿坐。“什么事啊?”
魏夫人看了貂蝉一眼,牵起她的手,与吕昭的手放在一处,她正色道:“我想认蝉儿为义女,你愿意吗?”
貂蝉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她没有任何预料,完全不知道魏夫人会来这一出,整个人都懵了。但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迅速回神,霍然起身,便要下跪,“夫人,万万不可——”
“我愿意啊。”吕昭回答。她手臂一横挡住貂蝉下跪的动作,眼睛则一直盯着叠放在自己手背上的貂蝉的手。
别的没问题,就是这个回答,这个姿势,总令她有种自己跟貂蝉喜结连理的错觉……
魏夫人也扶起了貂蝉,她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貂蝉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与怜惜,“柔柔不在的时候,是你一直尽心竭力地照顾我,自己生病了也咬着牙不肯说,要不是竹枝偶然发现,告知于我,我还真让你给瞒住了。”
“这些都是妾应当做的,”貂蝉急忙说,“女郎不在您身边,妾——”
“你是把我当成谁了吗?”魏夫人轻声问。
貂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去了,嘴唇微微颤抖。
“柔柔本来应该有个姐姐或哥哥的,”魏夫人仔仔细细地将貂蝉额前的碎发拢去耳后,“那时我与郎君刚成婚没多久,我怀着孕,有一天大半夜,鲜卑突袭劫掠,郎君不在……”
魏夫人缓缓闭上眼睛。
吕昭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她换了个位置,贴着母亲坐下,默默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搂住她的腰。
“后来有了柔柔,我与郎君加倍小心,生怕她有任何闪失,”魏夫人拍了拍吕昭的手臂,“她倒是让我们省心,从来没闹腾过我,也好好地出生了。”
说到这里,魏夫人停顿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我……不是王家的人。”貂蝉垂下眼眸,低声道,“斗胆称呼王司徒一声义父,是因为已故的夫人,她去世前,认我做了女儿。”
貂蝉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为了凑钱给弟弟治病,将她以两匹布的价格卖出,后几经转手倒卖,不幸身染瘟疫,被直骂晦气的主人弃于荒野。
就在貂蝉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一位出身关西将门世家皇甫家旁支的女郎路过,怜她形状悲惨,将她捡了回去。
皇甫女郎不仅为貂蝉治好病,此后还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好生教养,识字读书,骑射武艺,一样未曾落下,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恩同母女。
后皇甫女郎嫁与王允鸾胶再续,貂蝉作为陪嫁侍女一同前往。再后来,皇甫夫人病重逝世,临死前还不忘拜托夫君将她收为义女,多多关照,务必给她寻个靠谱的好人家,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甫夫人是这乱世中难得的好人,她对貂蝉情真意切,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貂蝉。
在皇甫夫人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貂蝉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因此当王允朝她作揖长拜,请求她为了天下、为了汉室而舍身时,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答应下来。
“我没有将您当做夫人,”貂蝉缓缓抬头,注视着魏夫人,眼里闪过一点细碎的亮光,“我只是……”
魏夫人抬手将貂蝉搂入怀中,“我也没有将你当作谁,你就是你。”
“柔柔从一开始就在叫你姐姐,”她语气笃定,“你早已是我的女儿了。”
对大家族来说,入籍需要开召集家族成员,打开宗祠,敬告祖宗……总之就是需要走一套很隆重很繁琐的程序,等该办的都办完了,该告知的对象都告知了,某某某才能正式成为某家的一员,享有与其他原生家族成员同等的待遇。
至少名义上是同等的。毕竟一旦涉及到财产、继承权一类真实的利益,私底下什么样子,都很难说。
像董卓当初跟吕布“誓为父子”的口头约定摆明了就是空头支票,是虚无的画大饼行为,也就能哄住吕布这条傻狗。
但貂蝉入籍吕家并不需要那么麻烦,因为吕家不是大家族,甚至连家族都算不上,这个家里目前姓吕的,只有吕布和吕昭两个人。
是不是感觉很惨烈?但这却是古代普通百姓经常会面临的问题。
被历代王朝礼遇优待,皇帝来回换,他家却一直有封号的孔子家族,途中也有好几次差点儿断绝传承,更别说其他人了。
吕昭不知道吕布有没有遗憾过吕家人丁单薄,她反正心态很乐观,觉得只有一个孩子也挺好,至少不会出现后代们为了继承唯一的位置打得头破血流的情况。
曹丕和曹植都算好的,三国时代标准的反面典型是袁绍家,老大袁谭和老三袁尚撕得飞起,彼此之间的仇恨深得宛如互相干掉了对方的父亲。
吕家就俩人,祖籍在并州五原郡九原县,实在不至于穿越层层战区,大老远跑
回去开祠堂。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谁知道祠堂是不是已经被鲜卑人烧毁了呢。
总之,只要貂蝉点头同意了,这事在吕昭看来就很好办,她直接利用吕布的职务之便走后门,给貂蝉重新制造一套身份,再把新身份并入吕家就行了。
在贾诩和蔡琰的见证下,貂蝉改名为吕婵,正式成为了吕家的一员。
什么?你问吕布?魏夫人表示是她要认女儿,又不是吕布要认女儿,哪里轮得到吕布发表意见,认完后去信通知他一声就行了,提醒他以后逢年过节记得将礼物都准备成双份的。
“取字了吗?”蔡琰询问。
有了正式的归属后,其他人就不好直接称呼吕婵的大名了,按以前的习惯叫貂蝉则更不礼貌,得称字以示尊敬。
“有,干娘给起的。”貂蝉笑道,“叫娉婷。”
魏夫人的文化水平也就那样,取不出有典故的字,但好在琅琅上口,听着也颇为优美,与貂蝉很是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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