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汴京多事之秋,一辆马车却悄然而至,大摇大摆地停在了谢府门前。
若是细看,不难看出那骏马脖颈上挂着的
正是辛字。
“老爷,辛家辛家来人了。”刘管家小跑着敲开了书房的门,气喘吁吁道。
着什么急
谢安之皱了皱眉,正要不满却突然愣神:“谁?辛家?”
“对啊!”
“诶唷!这些日子都给忙忘了,这”谢安之这才想起来皇上前些日子提醒过的。
刘管家挠了挠头:“那是让进还是?”
“说什么屁话!快快将人请进来!用最好的茶招待!”谢安之顿了顿,踌躇片刻道:“我去请夫人。”
“诶,是”
谢安之重重呼了口气,赶忙动身前去后院,毕竟这辛家那位他可不想上赶着找骂。
“夫人,还得劳您大驾。”
总觉得有阴谋
程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挑了挑眉:“怎么了?”
“那辛家二娘来府中了。”
“亲家啊!还不快去好生招待!”程氏一听,赶忙起身。
“等等一下!”
看自家丈夫满脸犹豫,程氏不免着急道:“你快说啊!不能让人等太久。”
“她她年少时吧,与我二伯有些交情,就是他们两个”谢安之苦笑一声:“长辈的事不好多说,而且二伯这人在府中,向来是避讳话题。”
“二伯?没记错的话辛二娘不过四十上下吧”
“这或许她就好这口?”
“说什么呢?”程氏拍他一下,蹙眉继续道:“行我知道了。”
“对了,她那人脾气不好,情绪很多变。”谢安之想到幼时被她动不动一拳撂倒在地的画面,便忍不住浑身发冷。
“怎的夫君如此害怕?”程氏忍住笑意,安抚道:“她既然是二伯的那便是长辈,自然是要恭敬谦逊的。”
“别别别。”谢安之连连摇头,顿了顿道:“你若是谦逊,她便觉得你好欺负!”
“那是要嚣张一些吗?”
“你要是嚣张,她便比你更加嚣张!”
“这”程氏皱眉思索半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亲家都上门来了,也没有躲着做缩头乌龟的道理啊!”
缩头乌龟?
谢安之眼眸微怔,冷声道:“谁谁躲着啊!走!”
程氏见他这激不得的样子,跟在后面忍笑忍得得辛苦。
刚到前厅便瞧见一个高挑的背影,谢安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辛辛亲家!”
“叫叫叫!叫什么啊?当我是聋子啊!”
只见那妇人缓缓转身,一身靛蓝色齐脚锦袍被裁剪得干净利落,转圜间尽是洋洋的潇洒,那腿几乎要比肩一些娇小玲珑的姑娘整个身子。
往那儿一站,果然很强的压迫感。
待他们走进细看,发现她的面容完全不似南方姑娘的柔情似水,反而是北方女子才有的明眸大气。虽已有岁月的痕迹,但却仍是蛾眉皓齿,不减风采。
这般英姿风华,言之所道却是十分接地气,且声音洪亮无比,直穿人心。
程氏思索片刻,还是上前微微福身,行了平礼:“妾身程柔嘉,是谢凌恒的母亲。”
只见辛二娘上下瞧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叫我辛二娘就好。”
“这几日府中事物繁多,竟是怠慢了二娘,是我的疏忽。”程氏这般说着,不忘抬眼向她看去。
“无妨,贵人多忘事嘛!”辛二娘回的轻巧,眸中带着笑意:“也怪我,我与圣上说的是明日才来谢府。”
这话一出,程氏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贵客到访,定是提前三日就已经准备好如何招待了,这不拐着弯暗示吗?
“不不不,怪我我未曾同夫人说准确时日。”谢安之讨好地笑笑:“最近忙着西周事宜就耽搁了。”
辛二娘眸子深了深,认真道:“谢尚书忙着操劳国家大事,日理万机,不甚在意这些小事也是人之常情。”
认真的吗
谢安之尬笑道:“亲家这话就说远了”
可还没等他说完,那边辛二娘便抬手打断:“打住,咱们可不是亲家。”
啥意思?
程氏微眯眸子,尽量软声道:“二娘这是什么话?俩孩子已经是领了圣旨的。”
“对啊!而且是两人一同去的西周,期间也一直互相照拂,感情甚好。”谢安之想到自家儿媳救了自家儿子的命,便是满脸动容。
程氏也跟着点头,她虽未见过辛家女的真容,但就凭她舍身救恒郎这一举动这个儿媳妇她是认定了。
“下了圣旨又何妨?又没有正经举行婚礼,不作数!”辛二娘眉头一挑,满脸认真:“这次我亲自来京,就是为了退这门婚事的。”
你敢!
程氏冷下脸来,沉声道:“怎么?是我谢家攀不起你辛家这门亲事吗?”
“你谢家的亲事便是公主皇子也算不得高攀。”辛二娘顿了顿,继续道:“可就是因为你谢家门楣太过,我家梨枣够不上。”
“梨枣?”谢安之愣住,后反应过来:“是辛思的小名吧?”
辛二娘白他一眼,点头默认。
“这名字倒是有趣。”谢安之笑着夸赞,没看到辛二娘眸中闪过的情绪。
“总之,这门亲事不行!”
这下程氏算是一个好脸都不打算留了,愤愤出声:“这是圣上亲下的旨意,难不成辛二娘打算抗旨吗?”
那当然不敢。
辛二娘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一眼,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大笑出声:“我就是来知会你们一声,再见!”
言毕人便快速消失在视线中。
程氏活了半辈子,第一次遇上这样无厘头的人,气得她脾气都无处发,耷拉着脸道:“什么人啊?”
“夫人,别生气别生气,我就说她不正常!”
“都怪你!再忙也不该把亲家来的日子给忘了啊!”程氏转头便冲谢安之吼道。
“我”谢安之低了低头,转移话题道:“她刚刚说咱们不是亲家。”
“那还不是都怪你!让她拿了我谢家的错处,指不定到皇上那儿怎么说呢!”程氏瞪他一眼:“再说,亲事早已定下,她现在说不作数有用吗?早干嘛去了?”
“这话有理,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说不定俩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回程氏倒是没制止谢安之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反倒笑着应和道:“想棒打鸳鸯退婚?哼!门儿都没有!”
而被人猜测着的两人,也的确在山高皇帝远的西北煮饭。
不光煮饭,还在互相吵吵
“谢凌恒,你他娘的有毛病啊?倒这么多水!你是吃米饭还是喝米汤啊?”
“你给我好好说话辛思!别动不动就骂人,没点女孩样儿”谢凌恒头一撇,越说越小声。
下一秒,那俊俏的脸蛋便出现在距离谢凌恒只有一拳的位置,眉眼含笑,语气却挑十足挑衅:“不好意思,小爷本来就不是。”
因着不远处就有部下在闲聊,所以辛思的声音放得极轻,轻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谢凌恒看着这张骤然贴上来的脸,感受着狭小间隔中流窜的莫名气流,只觉得耳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升起热气,蠕动了半晌嘴巴,却只说了个“你”
“我?”辛思凤眸微眯,泛出摄人的光,故意凑得更近道:“我怎么了?”
打了这么些回仗,谢凌恒已经逐渐习惯了不服就干,喜欢就上的武气,这次也不例外。骂了一声“操!”径直就直接贴上了那一张一合的嘴巴。
霎时,空气几乎都要被凝固,不仅是辛思,就连谢凌恒也懵了
他发誓,他真的是被大脑控制了,他
现在该怎么办?
但还别说,这触感有些软,有些凉,还带着丝甜味
谢凌恒抱着好奇的心情,轻轻舔了舔那柔似花蕊般的唇珠,果然甜从中来。
自觉被人轻薄的辛思这下终于反应过来,用力将面前这人推开,瞪着眼睛道:“你!你做什么啊!”
“我”谢凌恒无辜地眨了眨眼,抿了抿唇:“我我好像亲你了。”
这动作,这神情,落在辛思眼里就像是一色鬼占了便宜后还恬不知耻地回味,他再也忍不住,双眸迸出怒气,抬手便是一记重拳。
“啊!”谢凌恒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吃痛地叫出声:“你谋杀亲夫啊!”
辛思气得鼻子都皱出皱纹来了:“你他娘的好好说话!谁是你”卡了半晌,却语塞到说不出话来。
“你我婚事已定,这些时日也都在呆在一间帐房。”谢凌恒边说边点头:“所以,你,就是我谢凌恒的夫人,跑不掉的。”
说着谢凌恒还不忘上下打量他,附耳低声道:“除非你敢去跟圣上说你是个男人。”
“怎么?娶个假夫人你还得意上了?我告诉你,我脾气很不好的!”辛思虽然还瞪着他,但眼中却没什么怒气了,还多了些莫名的情愫。
“不好就不好呗。”谢凌恒满脸无所谓:“我谢凌恒的夫人,什么脾气都行有我惯着!”
头顶是蓝白色的天,脚下是橙黄色的土,映着干枯枯的树,明明那人穿着他亲手洗的旧衣袍,却总是那样矜贵,那样遥不可及
这般场景数月里出现了无数次,也一日比一日让人无法忽视。
而有些东西一旦破茧而出,就再也收不回来。
就好比现在的辛思眼中,只能看得到那双亮的晃人的桃花眼。
“怎么了?”
“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吧?”辛思咬着唇,低下头不敢看他。
谢凌恒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问出这种问题,他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在辛思等得心慌而不得已抬起头的时候,他开口了:“喜欢谁,连他是否知道都不重要,更何况男女?”
迫于心脏处止不住地阵阵作响,辛思有些着急地又低下头:“我之前不喜欢男人的。”
“你有喜欢的人了?”谢凌恒眯着眼睛问道。
“没啊!”
“那又何必拘于男女二字?怎么,你也在乎旁人说什么?”
辛思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满眼都是认真:“不在乎。”
“那便是了。”谢凌恒嘴角轻扬,带着他独有的潇洒与卓然将手搭过去,笑道:“往后还长,反正你我都跑不掉,那就慢慢来吧。”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迫于无奈才娶得我吧?”辛思贯会抓重点。
“你不也是迫于无奈才嫁给我的吗?”
辛思挑了挑眉,眸色渐沉:“我没有嫁给你。”
“怎么个意思?”
“我来汴京只是为了帮你。”
谢凌恒将胳膊缓缓放下,站直身体正色道:“帮我什么?”
辛思轻轻摊开手,面上一派轻松:“帮你拿下京畿大营,稳固军心,顺便磨练一下自己。”
好像的确是这样。
谢凌恒稍加回忆便明了,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收兵后你要解除婚姻?”
“此次大败西周,目的已然达到。想必现在,我母亲人已到了汴都。”
“所以这婚约只是个莫须有的?”
听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辛思不免无奈:“我是男儿身,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怎可能允许我真的嫁给你?”
“可圣上已经下旨,难不成还要违抗圣命?”谢凌恒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辛家有这个能力违抗。”
谢凌恒整个人像是被木桩定在那儿了,一动也不动,似乎在努力接受这一事实。辛思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只见他扯了扯有些发僵的嘴角:“倒是忘了,辛家有份无字圣旨。怎么?打算给你用啊?”
“母亲是这样打算的。”辛思不去理会他话中的阴阳怪气,认真道:“况且这圣旨早该用了。”
谢凌恒语中带着深意:“你们辛家可真是忠心耿耿。”
辛思垂眼,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轻快道:“你问了这么多,能换我问你吗?”
“嗯?”
“为什么亲我?”
“怎么?想要我承认我喜欢上一个根本没打算跟我走下去的人?”
“你喜欢我吗?”
“出于本能,我亲了你。”谢凌恒边说边一步步靠近他,在眼前的人被步步逼退,直至几近摔倒的那一刻,笑着抬手放肆得揽住那劲瘦的腰际,不忘俯下身子继续道:“你说,这算不算喜欢?”
“你”辛思怔住,看着这人挺俊的鼻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不由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可令他砰砰作响的事没有继续发生,那人只是将他扶正,然后便收回了那只握刀斩枪的手。
“或许是吧,又或许我从未分清。”谢凌恒嘴角挂着自嘲的笑,语气中是莫名的情绪:“辛思,我原本以为我是个还算幸运的人。”
“什么意思?”
“不久后朝廷就会派人来接管西周诸事,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谢凌恒声音中透着疏离与清醒,好似初识那般:“就如同你计划中那样。”
风乍起,吹散了本就零落的黄土。从这里看去,辛思只能透过冉冉沸腾的热气,费力寻找那越来越远的人影,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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