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暮沉一起回到他的别墅已经是后半夜了,进门就有很香的味道飘过来,我探头看见餐厅的饭桌上有好几个包装袋。

    江暮沉边走边脱掉外套,一颗一颗地解开袖口:“我刚让李池送了点吃的过来,拍卖会你吃的那点东西猫都扛不住,”顿了顿,歪头促狭地看向我,“昨晚也没少折腾。”

    昨晚将近天亮才睡下,醒来就已经下午了,一番折腾直奔拍卖场,总共算下来也就在那喝的半盏冷茶和几块噎得人窒息的小点心。

    我自顾自在桌旁坐下,李池说话虽然挺讨人嫌,老妈子干得倒是挑不出错,拨开包装袋我拆开盒子。

    可乐鸡翅。

    我两眼发光,拿起筷子猛扎一个咬了口,我发誓我要嫁给会做可乐鸡翅的男人。

    一顿饭下来,江暮沉没怎么吃,倒是我真真切切地吃了个撑。

    晚上却是难得睡了个单纯的觉,同一张床上各怀心思也意外落了个清净。

    可我还是失眠了。

    自从当年逃出来后失眠焦躁一度严重到几个月都难以入眠,跟江暮沉来losedon后慢慢有了很大缓解,大概是白天的混乱,我烦躁地撩起长发,起身想去楼下倒杯水喝。

    我没开灯,独自慢慢走到楼梯处,脑袋尖锐地传来一阵剧痛,我暗叫不好,四周都仿佛被烟雾蒙住,一如当年最后一眼的样子,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痛楚叫我直不起腰来,我哆嗦着迈开脚,一脚踏空,失重感袭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磕碰和一声沉闷的响声,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紧紧咬着牙,压抑着止不住的颤抖。

    “池雾黎?”我似乎听见江暮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池雾黎!”

    模糊中只看到熟悉的人影冲下来,江暮沉紧紧环抱着我,我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急促地呼吸着:“火,火。”

    “没有火,没有,我在。”他胡乱地摁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

    我眼尾猩红,不受控地哆嗦,仿佛求证般紧紧攥着江暮沉的衣衫,“我还活着对吗,我还活着吗?我会活下去吗?”

    “你活着,池雾黎,你不会死的,”江暮沉大力捧住我的脸,逼我直视着他,“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我的目光有一刻的涣散,他的胸膛有着一如既往的安全感,我缩在他的怀里,听着耳边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我张了张干涸的嘴,想说些什么,最终疲惫地垂下眼睛,轻轻地推开江暮沉欲起身,脚踝处剧痛袭来,我又栽了回去。

    江暮沉低头看眼脚踝处明显的红肿,一言不发地打横将我抱起,送回了卧室。

    我没说话,沉默地任他摆布。

    直到他提来医疗箱,细致地给我处理完扭伤,我们都没有一句交流。

    沉默似乎是我们独有的默契。

    临了他将药箱收拾好,我猝然对上他的双眼,看见了他满眼的红血丝。

    他将卧室的灯关掉,沉默地上床躺在我的身边。

    沉默久久的漫延,久到我已经对周围麻木,我听见他说,

    “我们永远都会活着。”

    脚是彻底扭到了,一觉醒来忘记了这茬,一脚落地随着撼天动地的扑通声,我龇牙咧嘴地意识到这脚是彻底废了。

    好在因祸得福,我一在岗人员光明正大地成为了江暮沉身边的一条咸鱼。

    我晃荡着脑袋陷在沙发里兴致勃勃地翻阅腿上的型男杂志,半个咬过的苹果举在半空中等待下一口的莅临。

    “肌肉男好看吗?”

    我笑嘻嘻地侧头看向一旁的江暮沉,咔嚓一声清脆地咬下一口苹果,下巴指指角落让林情给我搬来的一摞各式各样型男杂志:“怎么不好看。”

    “比我好看?”江暮沉支着胳膊撑起脑袋,指尖盘旋着一支钢笔。

    “少在这消极怠工。”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江暮沉伸手捏了捏鼻梁,不耐烦地将桌上一摞复杂的文件拂开,没有一丝被揭穿的尴尬,温和地冲我笑了笑,“我想消极怠工可没人扣我钱。”

    我愤愤地狠咬了口苹果,扭头不再与他争执。

    往后一段时间里,因为脚伤,我几乎要住在江暮沉的办公室。

    江暮沉对我的活动区域缩小到他的办公室,我抗议,毫无悬念地被驳回。于是我迅速地接受这个事实,专心致志勤勤恳恳地当着我的咸鱼。

    “新进这批军火的样品。”李池绷着下颚站在办公桌前,将一个长方盒子推到江暮沉面前。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带着那副奔丧的死人脸,好像他每天都要参加数不尽的葬礼一样。

    江暮沉没有言语,扫了一眼,随意掀开盖子,骨节分明的手抚上锃亮的枪身,细细摩挲。

    兀地,他灵活的手指迅速翻动起来,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零件一件一件脱落,很快被卸了个干净。

    我平静地收回视线,垂眸轻轻抿了口茶,是今年下来的新茶,口腔中充斥着茶叶的苦涩感,蕴藏着几缕淡淡的新雨后草地的芬芳。

    “要吗?”他不知什么时候复原的枪支,此刻正闲散地用枪头一下一下磕着办公桌。

    这已经是江暮沉第无数次的问话了。

    “不用。”我一如既往地这样答道。

    江暮沉不语,收起枪支,状似随意地把玩着:“会用为什么从不用?”

    我一顿,握在茶杯边缘的指节微微用力,抬眼冷漠地看向斜斜靠在桌边的江暮沉。

    这无疑逾越了那条模糊的界限,侵入了我的隐私。

    沉默在房间无声又强势地蔓延,李池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细微的关门声打破满室的戾气,我眼皮微微下敛,盖住了眼底的凌厉,将那口冷茶送至唇边,散漫地靠向沙发,笑意盈盈:“枪支太冷血了,我不喜欢。”

    “杀人的方式也需要温度吗?”他这样笑道。

    “匕首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从而显得更为敬重,而在军火的世界,一枚不到一个指节的子弹足以在半秒内分毫不差地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我常常会恍惚,只因为扣住了一个小小的扳机,再强大又鲜活的生命也在那一秒内消逝殆尽了吗。”我缓慢地搅动茶壶中沸腾的茶水,轻轻地说。

    “太冰冷了。”

    江暮沉蓦地用虎口卡住在他指尖盘旋的枪柄,光影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我也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最终没有张口,然而这才是我和他,江暮沉与池雾黎,我们的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来来往往的文件穿梭在江暮沉休息室的桌前,我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地理杂志,陈旧的介绍词和官方的语调附在略显老气的背景图上,掺进午后的倦意让我昏昏欲睡。

    我放下杂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江暮沉注意到我的动静,微微侧目:“很困吗?”

    “没有,”我顺了顺凌乱的头发,随口讲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很小的时候,家里阿婆包钱的纸是一页不知道哪撕下来的旅游杂志。上面印着外国的街头,有好多好多的鸽子,漂亮精致的喷泉,人人脸上都挂着那种可以露出八颗牙齿的笑。那时候小啊,好羡慕那样的地方,我就暗暗发誓,长大一定要带阿婆一起去那样美好的地方。”

    我微微出神,轻轻笑了声,继续说道:“后来真的去了,也就那样,现在想想,那时候喜欢的到底漫天飞的鸽子群,还是那张照片所虚构出来的人人幸福快乐的景象。”

    “哥伦布转盘广场我见过一只颈间有爱心状黑斑的鸽子。”江暮沉突然开口说道。

    我饶有兴趣地趴在沙发边缘,看向他:“那你喂它了吗?”

    “喂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他的目光凝在哪里,是漫天蓝调中晕染的白色,是无尽长空中翱翔的飞鸟,是,那扇玻璃窗映出的我和他。

    日光穿透澄澈的镜面折射出不可磨灭的光痕,他被光笼罩着,头发变得暖茸茸的,刺目的光也柔和了几分,他终于回过头来,温柔地向我笑着,光在背后追随着他,他逆光而来,我晃神,仿佛他真是拯救我的神明。

    “下次,一起去吧。”

    他这样说道。

    “池小姐?”

    “池小姐!”

    “嗯?”我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正和江暮沉汇报近日汇总的手下,略带歉意地莞尔一笑:“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您说什么?”

    江暮沉笑着打断我,像是替我解释,因表情而变得弯弯的眼睛却直视着我:“她最近在这养得懒洋洋的,注意力总是不太集中。”

    自从那天聊过陈年旧事,和他所描绘的足以将人封闭在陈年花酿,一同埋在栀子树下的“下一次”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我最是清楚改变的是什么,是我不敢触及的雷区,这太令人迷恋抓狂,我也只好这样麻痹自己,放任自己陷在类似童话所描述真爱的错觉里。

    手下颔首:“林小姐托我给您带句话,请您记得回她的信息,适量停留在江爷的休息区。”

    江暮沉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笑:“你的好姐妹倒是关心你。”

    这当然是经过美化的,以林情的脾气势必要掺着五花八门的脏字,犀利且不留情面地叫我立刻滚出这间屋子。

    想必是原话无法完全转达,来者擅自进行美化加工,客气地表达出林情的本意。

    总归这个世界需要语言的艺术加持。

    我挥了挥手,男人很快退了下去。

    脚踝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健步如飞,但总算是可以正常走动了。

    我站起身,冲江暮沉打了个招呼:“走了,再不走林情真卸了我。”

    江暮沉懒懒地瞥了我一眼,没强留:“别和她乱晃荡。”

    我挑起眉头,晃了晃手机:“养生局。”

    他短暂地哼嗤一声:“但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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