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门,许多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被塞进程梓脑海,他头痛欲裂,在岑想着急的询问与呼唤中软趴趴地蜷缩起来,咬着牙去回忆和“翻看”。
如同前云上府主陆留渊遭遇天罚的那一夜,他又做了一个类似的梦。
只是这次梦里没有漫长的记忆洪流,只有一个个转瞬即逝的画面。
……
世界上没有一只名叫“橙子”的猫,所以接月天阙内蜂蝶两族的关系日益恶化,在一次次争斗中消耗力量,最终被白骨藤妖操控的骨藤吞没。
原来骨藤与白骨藤妖还有这种渊源?
程梓一脸迷惑。
……
和上个画面同一背景,临江仙得知蜂蝶两族的惨况后,孤身进入接月天阙解决白骨藤妖遗祸,过程中被陆留渊的另一个人格引向诸子长河,在那里遭遇了天女留下的剑阵。
他并非天女九剑传承者,剑阵被触发之际,那一剑来得毫不留情。
临江仙血洒当场,虽不至身亡,却也身受重伤。
程梓气得跳脚:“临江仙你是不是傻!这么明显的陷阱都往里跳!”
可他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根本无法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液把临江仙的蓝衣染红。
天女之威,世人难轻撄其锋。
那毕竟是古天庭最后的遗民。
程梓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念头。
这个念头仿佛出自他之口,但他毫无印象。
……
同一背景下,陆留渊拼着受天罚重创的代价,见到了小殿下残魂最后一面。
天女终于下凡,看着为救自己而死的小弟,悲恸之余,对天道不公的杀意冲垮了理智。
她察觉自己留在人间门的惩处剑阵被毁,便循着因果杀向稷山,在滔天怒火的驱使下一剑斩断稷山灵脉,也断绝本就负伤甚重的临江仙的生机。
于是程梓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眼睁睁看着临江仙倒在血泊里,摊开的手里搭着半截断裂的藤杖。
他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中。
“临江仙!临江仙!……”
程梓用力捶打身前的屏障,无助地喊着山神的名字,伴随巨大恐慌而来的,是断断续续复苏的记忆,有前世的、前前世的,和悲伤一起搅成一团。
可他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只是一声声徒劳地呼唤临江仙,希望他能听见,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但记忆的屏障撞不开,而濒死的稷山山神也听不到程梓声嘶力竭的呼喊——因为他的世界从未出现过一只名叫橙子的猫。
他勉力撑起身体,将断裂的藤杖拼合。
风从东海浩浩而至,拂起他血染成暗红的衣袂。
“吾以稷山山神之名……”
临江仙闭上眼,涣散的躯体正在变成光粒,散碎在山火与长风之间门。
“你别说!别念那段话!……”
程梓慢慢跪倒在地,凌乱的记忆忽然清晰涌出一段文字,让他的眼泪冲破眼眶,大颗大颗地砸下。
那段文字是他查阅很多资料,仿着古代祭祀之语,绞尽脑汁编写出的咒语。
山神的献祭之术。
“你别念……别念了……”
程梓抹着眼泪哭得惨兮兮的,耳朵耷拉下来,像个被抢了心爱的糖罐的孩子。
上次做梦,他惊醒时哇哇大哭,尚且有临江仙陪在身旁安慰。
可是这一次……
他失去的就是临江仙。
……
稷山崩毁,山神散魂献祭以将影响降至最低,没有让稷山毁坏的余波冲击人世。
但人道法则和普通百姓们依旧因为失去了“社稷”之一而陷入极大的混乱与恐慌。
当朝陛下不得已,只能让百姓们将稷山山神之名刻在排位上,家家户户供奉,以安民心。
就在这时,冬寸城内出了一件大事。
岑家最后的血脉为夺回家族秘境剑走偏锋,不惜炸碎秘境之灵,将秘境内众多修行者重创至死,自己也受伤遁逃,被这些修行者的师门、家族、亲友追杀,无意间门来到了京城。
在这里,他冒充为死去的卢玉,接掌卢玉拥有的一切,得到当朝太傅赏识,逐渐深入人道核心,以武官身份在朝堂拥有了一席之地。
行事莽而有急智的他化解了无数危机,同样也为百姓们做了不少事。
岑想在一次偶然间门结识了曾经最有才华的状元姬道,得他帮助,找到借助人道法则与朝堂官气修炼的窍门,一举突破关隘,踏入新的境界。
却也因此惹来了猜忌和追杀。
多疑寡情的太傅逼迫他交出修炼之法,腐化堕落的云上府被失去所爱后日渐疯狂的陆留渊第一人格掌控,勾结天外魔族入侵人间门,世间门一度沦为魔族道场,死伤惨重,流血漂杵。
人间门陷落,隐遇镇首当其冲。
姜一算出未来,却无力改变,只能将破局之法交给小凤凰,最终为救妻儿而死。
意江山冲锋在对抗魔族的最前线,奈何势单力薄,无以为继,战死于故土。
当天女知晓自己杀了稷山山神,而导致人间门失去一道重要屏障,魔族侵入如入无人之境之后,顿时悔不当初。
为了弥补过失,她冲入天魔巢穴,一人一剑剿灭半数魔族,以自身性命,为人族争取了休养生息,筹备反击的时间门。
之后,就是岑想与姬道的舞台。
他们在战火中奔波,寻找救世之法,机缘巧合地结识了一身宝物的沉江月,又通过他认识了小凤凰。
四人一路颠沛流离、惊险搏斗,在乱世里谱写最辉煌夺目的战绩,一点点从天魔手中夺回人间门。
只是曾经的故土家园,如今早已满目疮痍。
程梓记得自己把结局写得壮阔又凄凉。
他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看着小凤凰走向东海。风里卷来稷山山神死前的诵文,仿佛在劝他回头是岸。
阴云密布的天穹之上,岑想带领人族志士浴血厮杀。法术的光芒汇聚成汪洋,雄浑恣肆,撕开敌人最后的防线。
于是小凤凰放下心来,身上燃起了涅槃之火。可这一次,火焰不会让他重生,反而以他的魂魄为柴薪,猎猎烧灼出磅礴的生命力,倒流向茫茫天地。
程梓看着他,脑海中凌乱的记忆终于恢复原貌,并严丝合缝地卡上最后一块拼图。他看见少年在代表新生的火焰里笑得灿烂,然后慷慨赴死。
“凤……”
程梓伸手去触碰他的指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想起,我还没给他起个名字。
……
故事兜兜转转,没有走到书里的结局。
少年主角坐在只余焦土的稷山上,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程梓与他相对而坐,看着他的表情从坚定到迷茫,再从迷茫到自嘲一笑,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说:
“天底下大概只有我走穿书线走得这么清奇,穿成自己写的主角,按照剧情走了大半辈子,在功成名就的前夕才想起一切……原来我一路走来的所得所失,都是因为我自己写了这个故事。”
是我让临江仙踏入陷阱身受重创,被天女迁怒而死。
是我让姜一算出天机却无法改变,将破局之法交出后,像个工具人一样赴死。
是我赋予意江山重情憨直的个性,推着她走向既定的结局。
是我为了让这个世界变成自己的舞台,制造了这种种灾劫厄难。
程梓坐在前世的自己对面,哭得更惨了。
可那个自己没哭,因为他的心脏早在一次次磨砺中坚硬如铁,泪水都和曾经流的血一样干涸在心底。
他看着天边那一线霞光,握着手中的天道之心,在走向书中的结局成为圣人,和另一个选项中,选择后者。
“我是作者,我对这个结局不满意。”
少年主角语气平淡,一面说,一面捏碎了天道之心。
金光迸发的刹那,黑夜破晓。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让我再活一世吧。”他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故事,如果有下辈子……”
程梓抽着鼻子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一只猫,最好是只橘黄色的田园猫。”
少年主角喃喃道:“去做一只田园佬,一只不被定义的田园佬。”
话音未落,记忆空间门里响起玻璃破碎的声响。
下一秒,天地崩碎,无数碎片汇成浩浩荡荡的洪流,冲进程梓脑海。
他终于想起了一切,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恢复记忆。
因为上辈子,“岑想”便是被太傅用父母死亡的真相为由引至此处,在他因为那虚假的真相心神大乱时,激发稷山山神牌位里仅存的神力,试图杀了他。
但太傅没有成功,山神牌位也在“岑想”的反击中破碎。
牌位由云上府的四位宿老提供,大战后期,这四位宿老以补偿为由出人出力,得了很多好名声,最终掌握了云上府。
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代价不过是上一世的临江仙留在人间门的最后一点魂光,就此湮灭。
失去意识之前,程梓想到今生的种种。许多灾劫的形成因素都被自己有意无意地解决,一周目的结局,大概能比一周目好一点吧?
他蜷起身体,少年身形逐渐变成一只圆滚滚的橘猫。
一只不被定义的田园佬。
……
“就凭这种小把戏也想困住你大爷?”
岑想一脚踹开祠堂的大门,身后是被蛮力拆得七零八落的各种陷阱碎片。
与此同时,祠堂里供奉的诸多牌位亮起不祥的红光,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向他呼啸而来,卷住他的手脚将他拖拽进去。
但岑想根本就没打算挣扎,即使这些黑气不出现,他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往里冲的。
因为他怀里这只昏迷不醒的猫。
“别藏着掖着了,不就是想让我进入这破地方吗?你爷爷我来了!”
岑想阴着脸,体内灵力震荡,冲碎手脚上的黑气。罡风凛凛掀起,环绕周身,逼得四周游离的乌光不敢靠近。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他火气大得一张嘴好像就能喷火,“对一只猫使劲算什么好汉?你t会是耗子成精吧?这么怕猫进你家大门?!”
“你别骂了,也别拆了。”祠堂正中央的牌位上传出一把苍老的声音,“老夫真没对他动手,更不可能杀他。”
终于出来了。
岑想冷笑着看过去:“你没对他动手,为什么他一进这院门就昏倒,直到现在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老夫又不是大夫,哪知道他突然犯什么病?”苍老声音里充满了不悦。
“哦,你知道他是因为犯病才会这样?”岑想一边故意与他胡搅蛮缠,一边拔出两米大刀,“那就是你干的!”
“……”
前方牌位一震,混乱的黑气彰显着某人的怒火:
“我跟你说不明白了是吧!”
“确实说不明白,那我们别说了。”
岑想咧嘴一笑,扬起大刀,笑容有些狰狞:
“给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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