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曦总能在那片平凡的讲台上将枯燥的理论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如果他直接用粉笔在黑板上作画示例,短短一两分钟内便能画出一幅简单又有着完整构造的画像,可能是帆船,或者是建筑与人物之类,引得台下的我们都低声惊呼。

    虽然一周只有两节美术课,但我总是将大家都认为不必要的美术作业完成得很认真,投入的热情能与主科相比,只为了在课堂上得到他的一句赞扬,那能让我小小的虚荣心与幼稚的爱慕得到很大的满足。

    当然,任何一门学科的功课我都超前学习,即使我内向,不敢主动回答问题,但老师们提问的每个问题,我都能在心中对答如流。

    暗恋的甜蜜与书中的浩瀚,能让我暂时淡然家庭中的一些苦楚,即使偶尔某个深夜我会辗转反侧、咀嚼过往的不堪,但在白天去学校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一切都会暂且烟消云散。

    就这样过着平静悠然又勤恳奋发的初中生活吧!我想。

    但是没有。

    第一次月考,全班45人,我考了全班第一,全年级十个班四百多人,我考进前十。

    我可实在是太高兴啦!老师们都夸我了,一字一句,都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跳舞,最重要的是,余曦也夸我了!

    妈妈也很高兴,于是她给我买了一件很好看的裙子,粉红色的,带有大大的蝴蝶结,柔软的泡泡袖。

    学校只要求校服在周一穿,于是我穿着裙子去上学了。

    噩梦于这件漂亮裙子中诞生。

    同班有个叫吕婳的同学,就在那一天,她也穿了新裙子,和我是同样的一条。

    她身旁围着的几个女生看看我又看看她,脸上先是诧异,又转为斜眼看我,同时捂嘴偷笑。

    吕婳是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娇艳可爱的女生,她走过来对我说:“喂,陈婷婷,咱们撞衫了呢,但我这件是正版的,你这件是山寨货,还是别穿了吧,衬得你可土气了!”

    “哈哈哈哈哈!”她身旁几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我尴尬地揪着裙子道:“是嘛……可是我这件明明和你的一模一样啊。”

    吕婳微微蹙眉,眯着眼从上到下,再由下到上把我打量了一番,最后道:“那行吧。”

    敏感的心让这件事在我的脑中回放好几遍,于是这条裙子我只穿了这一天。

    接着我很奇怪地发现,原本在月考之前,还算有几个比较活泼开朗的女生愿意来找我一起玩,但在月考之后,她们都变得对我爱答不理的。

    于是我和好几缕空气打了几次招呼,和好几缕空气说了自言自语的话。

    没有回应。

    她们只会瞥我一眼。

    我失去了那几个新朋友,我当然不会蠢到去问“为什么你不和我玩了”,于是我变得比原本更加内向。

    她们熟视无睹的模样也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远远胜过吕婳那天的轻蔑姿态。

    我又穿了一次那条裙子,好巧不巧又与吕婳在同一天,结果我原本的朋友和吕婳一伙人一起嘲笑了我,这时的吕婳本就比我高些,她还穿了带点坡跟的鞋,看起来更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什么同坐在一个课堂里学习,什么人家陈婷婷怎样怎样,我们其他人就怎样怎样,到头来还不过是个穿山货的跳梁小丑?再说就算你这条也是正的,好看的裙子你这么丑也配不上啊?”

    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身旁的女孩们附和着她,整个班级里,大家各玩各的,只有我被她们围起来变得如此窘迫。

    于是我再没穿过那件裙子。

    有时在夜里想着这些事情,我会把陈旧的不堪记忆也带出来,它们合起来,一遍遍地来回辗我的心房。

    期中考,我退了好几名。

    吕婳带头而来的谩骂,大胆而肆意地在暗处开始。小力的推搡与好似不经意间踩过来的脚,在明处接踵而来。

    其实霸凌往往不需要理由,只是某些人想这么做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某些人想凑一凑热闹的时候就蔓延了。

    想着妈妈在家里已经很不容易,想着不能被余曦发现自己的这种窘态,我选择告诉了班主任。

    “拜托了,老师,不要说是我说出来的。”

    第二天,她站在讲台上,犀利的目光扫视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听闻我们班出现校园霸凌的现象。”全班静得只听得见时钟滴答走秒的声音,“有欺负过陈婷婷的同学自己站起来。”

    当然没有人会傻到站起来。

    “吕婳,你是带头的,对吗?”

    几句不太有说服力的辩解,好几个拥护着作假证的跟班,我一个人的说辞是没有证据的。

    班主任扶着额头,那顿比雷声大的叱问结束了,以不及雨点小的教诲结尾了。

    再后来,她私下告诉我:“陈婷婷,一个巴掌拍不响,除了你以外,没人反应这个问题给我,你的说辞多少有些夸大,是吧。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也要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遭人诟病。如果那些都是真的,你说为什么大家只欺负你却不欺负别人呢?”

    那天,是我第一次违心地说出“谢谢老师”这句话。

    吕婳发怒了,她带着被揭发的羞恼更过分地来了。

    堵厕所,泼水,殴打,脱衣拍照,强迫吃下排泄物……都是她想一步步进阶地在我身上实行的恶。

    但是她没做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坏了内里的漂亮洋娃娃没有做到。

    因为余曦总是及时赶到,那个一周只教两节课的美术老师总是及时出现,像天神下凡。

    那一年余下的时间,次次皆是如此。

    “抱歉,我暂时没办法完全遏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没关系,老师已经很棒了!真的谢谢老师!”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知道吕婳背靠的势力一定很大。

    “要报警,要反击,好吗?”

    “好。”我看着那神祇般的脸,不敢置信我们现在是单独相处,只是非常窘迫、非常的窘迫……让他看了我瑟瑟发抖流了满脸泪水的难看模样。

    但即使他的面容在我的眼中被液体模糊,我也鼓起了勇气,问出那个一直以来的疑惑:“老师,你总是能及时来。我们总是这么巧合的吗?”

    他既爽朗又温柔地笑笑:“不是巧合哦。老师说,老师会算卦,你信么?”

    “信呀!”我相信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照耀下来的阳光,“那老师能帮我算算我的身世吗?”

    “婷婷,你听好、记好。你现在还很小,你所遇到的,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那都不是你能自己决定的遭遇。这与生俱来的、糟透了的世界,老师还在找办法,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吗?在你越过这些之后,你会变得很厉害,老师相信,终有一天你可以改变自己的世界,好吗?”

    “好。”

    初二开始了,我好好地听他的话,也算是自己小小地反击了。开学的第一次霸凌,我就报警了。

    警察叔叔们都很尽职,学校也开始多次展开反霸凌教育,讲座、报刊、宣传……

    “校园暴力主要有语言暴力、身体暴力、心理暴力三类……”

    “漠视也是助纣为虐!”

    “勇于对校园霸凌说不!”

    而吕婳始终没有遭到太多的责罚,有时我嚼烂了恨意,才能硬生生吞下那个疑问:《未成年保护法》到底是在保护谁呢?

    但同时,我最不想被通知到的人——妈妈,被警察们告知了我被霸凌的事情。

    许是她多次容忍了爸爸的打骂,她乐观又顽强,这个慈悲为怀的母亲散发着圣母光辉,她以为我也能做到像她一般:“忍忍吧,你不要去招惹那些人,初中很快就过去了。”

    很奇怪的,接受过尽职尽责的警察们的帮助后,我的心中却升起一股麻烦了别人的难受之感,迸发出浪费了公共资源的那种愧疚之感。

    当这一年的时间都心惊胆颤地溜走了,初三既迈着锣鼓喧天的步伐、又悄然而至。

    而此时,我的成绩早已从年段的前十名跌至吊车尾。

    吕婳又开始策划了,消逝的苦痛又渐渐地随着夏风回来了。

    当我终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余曦向我走来了,那个永远在我眼中如惊鸿一般的男子向我走来了。他让我带着他回到我的家里,和我的父母沟通了一番,不知是怎么让他们答应的,总之他最后笑盈盈地问我:

    “要不要去老师家里过完初三?”

    当然是……

    答应你啦!

    那是一栋看起来很别致的别墅,绿野环绕,莺雀袅袅,心脏跳得非常快,打鼓一般为我作气,仰望着他像汩汩溪流一样美好的侧脸,我用小拇指钩住了他的小指,他转而握住我的整只手。

    他开了门,让我不要拘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迈过去吧!迈过去吧……那道门槛!

    我怀着憧憬的心,浅浅地、一只脚踏入了这个建筑里。

    可就在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视野一下子从身体里被弹出来,飞出来好几米远,我看着自己的背影跟着余曦走进了那扇门内,接着,门关了过来。

    这一瞬间,从这扇门的把手开始,黑白灰的色调从原点一直向四面八方蔓延,鸟儿都停止了扑扇的翅膀,悬挂在空中,白云都忘了往前浮动,那些花草树木就这样被风扯向一处,却没有返回来。

    全世界都定格了,全世界都变得灰白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过的那两年,都是我早已忘却了的那些初中回忆……

    就这么想着,画面从那扇门开始撕裂、破碎,一切都回到了我原本用时光机去到的那个时空——2012年9月3日,城北中学。

    四周依旧是定格的黑白灰,只是我回到了教学楼的这条走廊上。

    眼前是与黑白环境格格不入的、彩色的陈鬼鬼,一脸慌张地抱着我轻轻摇晃:

    “婷婷,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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