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悔第二日醒来时,帐幔内一派昏沉,耳畔传来咔哒细响。

    沉着脸,把发丝往脑后一拨,掀开帐幔下床,轩窗不知被谁打开一道缝。

    天光透过缝隙漏进来,细细长长一道,落到桌面上。

    一只巴掌大的小白鸟,挺着毛茸茸小胸脯,在桌上踩着天光跳来跳去,脑门上三条赤色顶羽一抖,眼珠儿一转,模样得意又滑稽。

    殷!翊!

    短短几息,荧悔脑子密密麻麻罗列数十种鸟肉烹饪法,捞起一只茶杯往小白鸟处一掷。

    “砰”一声,碎瓷四溅,小白鸟炸开一圈翼羽,早在茶杯靠近前就扑腾腾地飞了起来。

    一息过,就已绕屋子盘旋了三圈,速度之快,眼中只可见一道白线快速环绕,耳边啾啾响个不停,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最后停在屏风上,赤色顶羽抖得更是欢快。

    荧悔炸了。

    猛地拉开门:“殷翊!把它给我弄走!”

    竹摇清影,殷翊背身立在廊下栏杆上,竹影斑驳,点缀他半边肩身,远天有浮云缓缓翻涌,天光从云隙间一束束投射下来。

    他笑眯眯回头,在看到荧悔的一瞬笑容僵在嘴角,两步上前,握着她双臂往回带,一脚将门合上:“你就这样见人?”

    荧悔一身素白寝衣,追了两圈鸟,寝衣松松垮垮,露出一边锁骨,半截肩头,发丝披散在脑后,关门带起的风一拂,发间缠绕的幽香全扑到他身上。

    她放一句话:“再让这鸟来叫我起床,我烤了它。”

    转身往屏风后洗漱。

    风一样,气呼呼。

    殷翊看她身影隐在屏风后,吹了一记哨音,小白鸟乖乖落在他肩头,毛茸茸小脑袋讨好地在他侧脸上蹭了一蹭,他点点它额上赤羽:“好小白。”

    一刻钟后,来到膳厅。

    北冥脩脸色发沉,眼里血丝道道,活像在花楼里磋磨了一整夜,声音也略沉痛:“九公子,事情大条了。”

    丹阕一手按他肩头,示意他安静下来感受一下这两人奇特的气场。

    边摇着扇子招呼二人落座,今日他们都来得迟,大队人马已经走了。

    厅中只余他们四人。

    殷翊倒了一杯柏灌泉的山泉水,沁凉清甜,荧悔接过来,生闷了一杯。

    架势好似闷一杯烈酒。

    殷翊又给她剥蛋,掰下包子一截软皮放进嘴里,徐徐咀嚼,露出一小团馅儿的大半个包子递给她,这是晓得她喜欢一口咬到馅。

    咬一口春卷,里头的豆芽儿和小葱是早晨新择的,厨房还捞了一网虾子捣了虾糜填进去,鲜香脆,也夹了一卷到她碗里。

    小癖好了解得一清二楚,觉着好的也得要她第一个吃。

    长见识,长见识了,丹阕早饭都没心思吃,兴致盎然地拿扇柄支额,目光暧昧,在他二人身上逡巡几趟,道:“听闻你们昨儿半夜里才回?今日起得早啊。”

    荧悔仿佛找到一个知音,杯子一搁:“你果然也觉得这样早叫起不是人干的事罢?”

    殷翊撩眼皮瞥了丹阕一眼:“你很闲么?日日探我的行踪。”

    丹阕笑眯眯道:“我这人么,越难做的事越要迎难而上,这才有趣,你不也是?”

    “有趣?”殷翊正经抬头朝他看一眼,“那是你。”

    北冥脩在一旁憋了老半天,愣是一声不敢吭地生等到二人吃完饭。

    此时听他们还有闲心斗嘴,仿佛所有的压力都怼他一人身上,捂着胸口,忧心如焚得再不能承受了。

    颤着声儿开口:“各位,各位,能不能听我一句?”

    三人齐刷刷看他。

    北冥脩突然地一紧张,脸上腾起两片红,脱口道:“阿九,外头……”

    殷翊又凉飕飕扫他一眼,北冥脩又蓦地合上了嘴。一颗心颤啊颤。

    说起来,其实殷翊从没对他做什么实质的举动,但这人身上总有一股漫不经心地要你命的气场,年少轻狂不可怕,年少轻狂又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底气就不好惹了。

    但也有敢惹的。

    荧悔扣一下桌子,偏头看殷翊,后者目光略有收敛,同她对视片刻后,率先挪眼,举起茶盏静静喝茶。

    这是退让,就算他不乐意,也不干涉旁人如何称呼荧悔,怎么叫都得随她高兴。

    北冥脩看得呆了。

    丹阕眼里的笑意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下一刻,北冥脩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到九重天外,同丹阕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如何称呼她。

    很快讨论出了个结果,北冥脩眼睛闪亮亮看她:“阿九!”

    丹阕则是眯着笑:“九九……”

    “砰”一声响,殷翊手中的杯盏流刀一般飞向丹阕,同他手中折扇相击,瞬间裂成十几块碎瓷,稀稀拉拉散到桌上地上。

    丹阕并不擅武,这一下能挡住杯盏已经是他鸿运当头命不该绝,但此巨大的力道还是使得他从手麻到脸颊,连个笑都扯不出来,甩着手,大舌头道:“你,你行!”

    膳厅中一团乱相。

    北冥脩趁机凑到荧悔身旁:“阿九!在水里捅你一刀那小子没死!我是说,他没死水里,但昨儿夜里竟然死在自己家里,连同另外七个大信徒,一个活口都没有。他底下那些信徒们都炸翻天了,一早就上王府来嚷嚷着要你给个说法。”

    “……”荧悔缓缓挤出一个疑问,“要谁给说法?”

    “你。”

    她讶然:“我瞧着竟像颗软柿子么?一口两口大锅都往我脑门上扣。”

    此事复杂,已经不是单纯地针对荧悔。

    云中王人还在焦竹山村民安置处,稳定民心,将此事全权交给北冥脩,存的是一份磨练的心思。他冥思苦想一早,看此事亦是多了几分通透,道:“以我看,他们此一捧一踩,乃是为了离间平顶山与云中城……”

    荧悔忽然打断他:“什么一捧一踩?”

    北冥脩一拍大腿,要紧事竟忘了说。

    丹阕看热闹不嫌事大,右手还麻着,但一身风度不能丢,仍用左手摇着扇,吐字还不甚流畅:“一早,来了,来了两个大信徒,言辞间将,昨日焦竹山救人一事冠给云中王府英明指挥,辱神之事,扣你头上。”

    原是如此,荧悔简直想抚掌大赞。

    昨日在云中王府门口驻了两条街的人,动静闹得是大,可却不算得十分师出有名,荧悔毕竟还担着一个救了焦竹山三十三个村民的功,且这功扎扎实实盖了云中王府的戳。

    而今日,他们明显受了高人点拨,将荧悔救人之事说成受云中王府调遣,最终这功该冠给云中王府,他们心服口服,为王府歌功颂德不在话下。

    但荧悔在“奉命”救人之时,对神像不敬,大行暴力,这乃是他们声讨她的一个冠冕理由。

    “阿九,你别担心。”北冥脩陪着小心,臊得一张脸通红。

    “我不担心,”她话语间一派云淡风轻,拽出一句酸诗,“本是滂沱雨中客,何惧半点泥沾身。”

    忽然听得“轰隆”一声,四人齐齐往外看去。

    爬满绿藤的朴拙石门外,云团乌沉沉中炸出巨响,电光在其间穿梭,扯出道道金色利线。

    一道人影扶着门框进来,瞬息到达殷翊身前:“城主,幼卿姑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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