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知急匆匆赶到病房,进门时,封震业正靠在病床看围棋相关的书。
他一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即便身体不佳穿着病号服,也依旧改不了严肃的神情。
正因为如此,南知第一次见到封震业的时候,也以为他和外界传言的那样,执拗、独断、难相处。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老人和孩子一样,给他们一颗糖和满满的关爱,他们也可以很可爱。
见她进来,封震业像是有些无奈:“都说没事了,王妈果然还是告诉你了。”
南知关上门,走到病床边拉过一张椅子:“您这年纪,小病小痛也不能掉以轻心的,都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林医生都说没事,明早就能回去了。”
“那就好。”南知松了口气,坐下。
封震业视线往下,看到了她光裸的双腿,不由凶了起来:“怎么穿这么少?”
说完,又嗅了下空气:“还喝酒了?”
南知笑,语气像是撒娇:“今天和舍友出来玩才这样穿的,我平时都穿的可多了,酒也就喝了一点点。”
“那就好,你可别嫌爷爷啰嗦,你这年纪不好好养,以后老了准保老寒腿。”
“怎么会嫌封爷爷啰嗦呢,我知道封爷爷是为我好。”
封老爷子哼笑一声。
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叹口气道:“那小子要是和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听了酒吧里肖璐璐的话,南知一下懂了,他所谓的那小子是谁。
但她并没有多问一句。
陪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后,南知看了眼时间,有些严肃地说:“十点咯,封爷爷,不能再看了。”
“行行行。”封老爷子配合地将书递给她。
南知帮他掖了掖被子。
封老爷子又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生病,他今天格外容易多想,也罕见的多愁善感。
“丫头,你说爷爷这一生,是不是过得挺失败的?儿子儿媳,英年早逝,孙子孙女,和我不亲,仅剩的女儿,在我白手起家的时候和我决裂、离家出走,现在自己负债累累了,倒是知道来求和了。”
南知温柔地说:“爷爷,您多想了,您的人生要是还算失败,让别人怎么活呢?”
“哎,这些小辈里啊,能让我满意的,也就小文一个了。我虽然只给了他一个普通的实习岗位,但其实也是想磨炼他,等你和小文结了婚,我就把公司交给小文,总能保你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但如果他辜负了你,你可一定得和爷爷说,爷爷一分钱都不给他。”
对于她和外孙许亦文的恋情,老爷子一直是很满意的,说起来也满是欣慰。
此刻他身体还抱恙,南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坦白分手的事。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撞在了门上。
随之,门被敲响。
南知应了一声,王妈推门而进,表情看着有些难做:“老先生,二小姐来了……”
封震眉头皱了皱,摆手:“就说我想睡下了,明天再来吧。”
“好。”王妈很快退了出去。
南知便也和封老爷子道了别。
出病房时,走廊里寂静无声,声控灯暗着,一片漆黑。
回到宿舍时,也是。
南知开了灯,给肖璐璐发消息,得知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便安心地去了浴室洗澡。
刚躺下,肖璐璐就活力满满地回来了。
南知不由感慨,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什么有人能蹦迪一晚上不带喘,有人却被冷风吹一吹就感觉自己废了。
她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听肖璐璐吐槽说打了好久才打到车。
南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半的车费还没付给那个男生。
他也没管自己要。
南知点开微信,一时间忘了对方头像是什么,课程群消息又太多,她往下翻了会儿才找到对方。
想了想,她试探着发了一句:【你好,请问今晚车费是多少?】
那头回了简洁的两个字:【不用。】
盯着那个“yi”和纯黑的头像,南知不由想起意外听到的那句“我呢,只缺钱。”
以及那份助学申请书。
沈佚。yi。
有这么巧吗?难道男生爱面子,才不承认?毕竟如果是许亦文,那种情况下,他大概率也会否认那份申请书是他的。
【南知:还是给你吧,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说着,她还是给他发了一个面值五十的红包。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收下,又还了她三十四。
聊天便这么结束了。
她转头刷了会儿朋友圈。
虽然自己很少发,但她喜欢看别人发。
一刷新,突然出现一条“yi”刚才发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上面是一个装糖的小铁盒,就是南知在便利店里买的那一款。
他也喜欢吃这个?
这款糖是南知高中就很喜欢吃的,但市场竞争激烈,这几年已经渐渐丧失竞争力,只有在特定的便利店才能买到。
南知顿时有种找到了同好的喜悦,于是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第二天早上没课,南知难得睡了个懒觉。
起床后翻了会儿书,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陌生的来电。
本来以为是广告推销,南知正想挂断,突然又觉得这串数字有点眼熟。
她回忆几秒,猛然想起,这……好像是那个花店老板娘的电话?
不甚确定地按下接听,她“喂”了一声。
那头直接了当地问:“许亦文的女朋友?”
南知纠正:“前任。”
对方轻笑了一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
“你今天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南知犹豫了一下,说:“可以,就在你花店里见吧。”
有漾花店,距离封氏集团很近,步行大概也就需要十分钟。
南知想,可能也正因如此,许亦文才会和老板娘认识。
店面很小,粉色招牌下,是一扇玻璃门,门口摆放着各种花束,但却井井有条。
南知走进店里,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老板娘坐在靠里的椅子上,正认真地包扎着一束玫瑰。
她今天的妆容很浅,大概是嫌大波浪卷发碍事,把它在脑后松松地扎成一股,看上去气质和那天截然不同。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丝毫不意外地说:“果然是你。”
南知也坦然地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只是猜测,觉得那天的事情有点巧,后来翻到你播出的那个电话,拨过去发现果然是女生接的,才确定。”老板娘站起身,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右手,“沈念歆。”
“南知。”南知微微颔首,和她相握,“那你今天约我来,是想说什么?”
沈念歆拖过一张椅子,邀她坐下,又帮她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南知道了声谢。
“其实,就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沈念歆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和他,是一个多月前,他来买花认识的,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没有,我就追了他。现在想来,我是蠢,这么简单就听信一面之词。”
“甚至,在昨晚把花送到他家之前,我还抱着希望,想着可能是谁的恶作剧之类。”她自嘲地笑着,把桌上的花束拨到一旁,“我能问问吗?你们……交往多久了?”
听上去,沈念歆其实也在怀疑,自己究竟是被小三,还是被出轨。
南知喝了口茶,温暖入喉,驱散了寒冷。
她说:“四个月前。”
“四个月,他就按捺不住了?当初是你倒追他的?”
“不是,好像……也没有谁追谁,就是水到渠成。”
他和许亦文是高中同校同学,但那时候,除了送伞那一天的事情以外,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大学,她在封家陪老爷子下棋的时候,又遇到了来看望外公的许亦文,才渐渐相熟。
做了大概有一年多的普通朋友。
去年初冬的一个傍晚,许亦文送她回学校,临下车前,他突然提了一句:“当我女朋友吧。”
南知犹豫片刻,低头看着大腿上那把黑伞,最终点了头,说可以试试。
而后,便一直无波无澜地到了现在。
沈念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别怪我冒昧啊,你俩,kiss过吗?”
南知愣了一下,摇头。
“为什么?”
“我姐姐不允许我和他有亲密接触,再加上我本身性格比较慢热,所以……”
许亦文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在这方面倒是很尊重她。
两个月前,他尝试过一次,南知躲开之后,他就没再强求。后来,俩人都忙,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冷,就更没有那些想法了。
沈念歆嗤笑一声,恍然大悟似的往后一靠:“难怪。”
“难怪什么?”
“我终于懂了他为什么不拒绝我,男人嘛,都图新鲜,尤其是许亦文这种还没正式出社会的小男生,在自己女朋友身上找不到刺激,自然也很难拒绝来自别人的刺激。”她撑着下巴,朝南知抛了个媚眼。
纵然身为女生,南知都没法不被她身上的撩人气质吸引。
更何况是许亦文呢。
南知低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零星几片碎叶,沉默不语。
“说来可笑,我每次提出去他家,他都说不方便,可是昨晚,我在他家里电视柜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我就知道,他大概根本没有真的喜欢我。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也有错,一开始没有问清楚,我向你道个歉吧,对不起。”
南知笑了笑,摇头:“不知者无罪,而且你也算,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我接受你的道歉。”
沈念歆没想到南知这么大度,从一旁捡起一枝玫瑰递到她面前:“那这,就当我对你的祝福,希望你,很快找到真正的良人。”
“谢谢。”南知刚接过,手机响了。
是肖璐璐的电话。
南知疑惑地按下接听,还没开口,那头肖璐璐就扯着嗓子喊:“知知!许亦文给我发消息了!说让你去学校咖啡馆找他。”
她声太大,店里又安静,沈念歆毫无意外也听到了。
但她没什么反应,低头整理着面前的花束。
南知应下:“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南知和沈念歆道别,转身刚想走,又被沈念歆喊住:“等等。”
南知回头,只见她笑着又折了一枝花给她,真挚地说:“这枝,你就帮我转交给许亦文吧。”
南知低头一看,是一朵菊花。
南知:“……”
许亦文一向如此。
他几乎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去宿舍楼下等女朋友,而更习惯于让女朋友去找他。
因为他骨子里,是高傲的。
就像他大一那年,由于家里破产,他甚至拒绝了高中同学聚会的邀约,直到后来,他是封老爷子外孙的消息不胫而走,他才又恢复和高中同学的联系。
南知本可以不理,但想着事情总要说清楚,于是还是去了。
刚开学没几天,大家好像都比较空闲,咖啡馆里坐着很多人,或是情侣约会,或是社团讨论。
南知走到位于窗口的许亦文所坐那桌。
许亦文正摆弄手提电脑,像是在处理工作,察觉到眼前的光被挡了些许,才抬头。
见到南知,他第一反应,眉头紧皱着质问:“知知,为什么拉黑我?”
“我们已经分手了。”
“就因为没有陪你过情人节?我不是解释了吗?项目正在紧要关头,全组的人都在加班,难道要我一个人早退吗?你也知道,外公对我抱着很大的希望,我不能让他失望。知知,你一向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许亦文说的掷地有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南知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唬过去。
她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出轨的事情已经暴露。
都这种时候了,南知也懒得跟他再装了。
她没有坐下,直截了当地把手里的菊花递到了他手中,温声说:“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谁会好端端送人菊花?
许亦文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没接:“谁?”
“沈念歆。”
这三个字一出,许亦文的脸色瞬间又是一变。
“你……”许亦文的右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
他左右看了两眼,这一次,抓住了南知的手腕:“知知,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是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许亦文。”南知澄澈的双眸,毫无波澜地盯着他,就像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情人节那天的薯条,好吃吗?”
许亦文愣了一下,这才失了底气,陷入慌乱。
而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懊悔,懊悔那天本来自己想坐在角落位置,但沈念歆非说想看雨,最后他拗不过她,才妥协坐在了窗口,没想到就这样被南知看到了。
“我和她已经彻底断了,以后……”
“已经不重要了。”南知嗓音温柔却坚定地说,“许亦文,我不会把这些事儿往外说,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知知……”
“如果你再打扰我的话,我不介意再大声点。”
许亦文骨子里的高傲,决定了他对自己的形象是极为看重的。
所以南知知道,以曝光出轨作威胁,许亦文就一定不会来打扰她。
因为他要维持自己“辅川大学金融系系草”的名声、要维持自己在封老爷子面前的形象,这些,都比她重要。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许亦文就不说话了。
“你确定要和我分手?”
许亦文压着脾气,像是在提醒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南知知道,很多人都说她和许亦文在一起,是高攀了,或许也就是这,让许亦文即便到了此刻,都拥有着不说一声对不起的底气。
见南知毫无犹豫地点头,许亦文率先合上电脑,起身离开:“我知道了。”
走了两步,南知突然喊住了他。
许亦文回头,以为她后悔了,却见南知神色温柔地,把那朵菊花插在了他衬衫胸口的口袋里,眼底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仿佛将他当成了一座——
人形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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