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山门有谢延珩这尊大佛在,宁春月只得先以退为进,先回了别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又出现在了剑宗大门。

    此刻谢延珩已经离开,秉九见她又出现,依旧是严肃的老样子:“姑娘,先前已经和你说过剑宗的规矩,你来几次都一样。”

    宁春月笑眯眯道:“话别说那么满嘛。”说着,她拿出一张文书,“诺,方才我去见了你们掌门,掌门体贴我等非剑宗人士不习惯剑宗饮食,批了我今夜下山去山脚食肆买吃食。”

    原本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山,不想撞上谢延珩巡视,于是不得不退一步,先去剑宗掌门那要一道批示。用的由头是剑宗清汤光水的吃食柳叶宗弟子吃不惯,她身为宗主便打算去山下买些吃食带给弟子们——这由头倒也不完全是假的,剑宗提供的斋饭确实遭到了柳叶宗弟子的集体嫌弃。

    远来毕竟是客,何况来请批示的还是宗主本人,剑宗掌门也知道柳叶宗习惯奢靡,虽心里有些瞧不上修道之人这般做派,但到底面子上不能过不去,最后还是给了宁春月特许下山的文书。

    秉九接过文书看了看,点头:“这文书确然出自掌门。”

    宁春月微笑:“那我便出去了。”

    然而还没走几步,秉九又叫住了她:“姑娘等等,我同姑娘一起下山。”

    宁春月:“?”

    秉九解释道:“近期因为仙盟大会在云台山举办,云台山附近的人员一下子变得鱼龙混杂起来。夜间你一人出门到底不安全,姑娘远道而来,剑宗有责任保证姑娘的安全。”

    宁春月惊讶了一瞬,这小道士倒是可爱得紧,要是在往常,她必然是欣然应允、然后在路上好生调戏一番。可惜她今夜下山有特殊的事要办,又怎么能让他跟着?

    “你还得守夜,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正好要轮班,我同门来了我便可以走了。”

    宁春月见小道士执意要陪,不禁笑起来:“秉九小道友,我并非要冒犯,只不过若我俩下山遇到了危险,怕不是你救我,而是我救你呢。”

    秉九一愣。

    “方才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乃柳叶宗宗主宁春月。”

    秉九听明白宁春月话语中对两人实力差距的揶揄,一下子红了脸:“我……可是……”

    正支支吾吾,说好的换班同门来了:“秉九,换班了。”

    秉九回过神,看向宁春月身后:“泽林你来了……咦,大师兄你怎么又来了?”

    宁春月一顿,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谢延珩和来换秉九班的陌生小道士。

    谢延珩见到宁春月在山门口,没有惊讶,只瞥了她一眼,就回答秉九:“方才我见宁宗主去见掌门,说是要下山去食肆买些吃食,我想宁宗主初来乍到,对附近不熟悉,便请了掌门的意思,陪宁宗主一起去。”

    宁春月:“……”

    他跟踪她?

    秉九却很高兴:“太好了!方才我还说要陪宁宗主下山,可我实力弱,如今云台山附近人员成分复杂,万一遇到危险也未必能护住宁宗主,若大师兄能陪着一起下山,那自然是最好了。”

    宁春月:好个球。

    谢延珩走到宁春月面前,客气道:“如此,宁宗主我们便出发吧。”

    宁春月也客气道:“不必麻烦谢道君,我已了解过云台山附近的地形。”

    谢延珩见她拒绝,毫无反应,仿佛她刚才说的是“好的”而不是拒绝,抬脚就往外走:“天色已不早,夜间食肆丑时关门,宁宗主抓紧时间。”

    宁春月:“……”

    宁春月心想,今夜似乎颇有些出师不利呢。

    两人一起下山。夜间云台山的山路颇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谢延珩提了盏素色灯笼走到前面,宁春月在后面跟着。

    她瞅着走在前的谢延珩,恶从胆边生——这人先后两次给她添麻烦,这口气总得顺过来才是。

    于是她当下便笑眯眯快走几步赶上谢延珩,与他并肩同行。

    “听闻剑宗修行以清净为本,想来道君平日里娱乐颇少,不若我给道君讲个故事逗道君一乐?”

    谢延珩没搭话。

    宁春月也没在意,继续往下说:“故事发生在像今夜这般气氛诡秘的山路上,传闻像这般的密林,其间不明不白的死者数不胜数,若死者怨气不散,魂魄就会化为厉鬼……”

    宁春月一边绘声绘色说着,一边观察谢延珩的神色:“每当厉鬼出来作恶,周身总有幽幽蓝色鬼火萦绕……呀!”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就像现在道君身边那些火一样!”

    谢延珩瞬时顿住,转头一看,果然见蓝色鬼火飞来——若是常人,在鬼故事调动的氛围下,乍一瞅见这场景,怕是要吓得大叫出声——而这也是宁春月捉弄心起想看的“端肃道君失态”。

    然而谢延珩却毫无表情波动,一抬手,直接把飞冲而来的鬼火握灭在了手里。

    宁春月:“……”

    这人该不会心是石头长的吧?这都没一丁点被吓到??

    谢延珩处理了鬼火,淡定地掸了掸手,看都没看宁春月一眼:“这种小伎俩,宁宗主今年三岁?”

    宁春月:“……”

    行,我幼稚,你成熟。

    往后一路,直到到了山下镇子,宁春月都没再搭理谢延珩。

    倒不是她恶作剧失败在生气,而是今晚她是必然要去见“那位先生”的,得想个办法甩掉谢延珩才行。

    可显然,谢延珩此人,有点难缠。

    宁春月假意在夜市闲逛起来,慢吞吞地买了一大堆吃食。

    谢延珩跟在身后,出言嘲道:“宁宗主可买够了?这些食物的分量,即便仙盟大会期间贵宗完全不吃剑宗斋饭也该够了。”

    宁春月停在一处酒肆前:“别急嘛。”笑眯眯转头对谢延珩道,“为了感谢道君陪我下山采购,我请道君喝一壶春梨酿。”

    谢延珩想拒绝,却被宁春月拉着直接坐下:“小二,两壶春梨酿。”

    谢延珩心道这位柳叶宗宗主行为举止颇为诡异,多个机会观察也好,于是便听之任之了。

    春梨酿上来,宁春月笑眯眯给谢延珩的杯里斟满酒。

    谢延珩看一眼满到几乎要撒出来的酒杯,客套笑:“宁宗主这架势,怎的像是想灌人一般?”

    宁春月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盈盈:“谢道君这话,怎的听着像是怯场了?”

    谢延珩微嗤:“宗主这激将法一点也不高明。”

    宁春月没接话,直接抬杯敬酒:“道君陪我下山,让我一路安心不少,这第一杯,我敬你。”

    宁春月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挑衅般地看谢延珩。

    谢延珩若有思索地打量她,最后许是想将计就计地看看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于是干脆地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我柳叶宗许久未曾出南湖,仙盟大会期间还请谢道君多关照!”宁春月又是一饮而尽。

    谢延珩没有异议地接下了第二轮劝酒。

    几轮酒下来,宁春月脸上微微泛起薄红,话也更多了,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你怎么酒量这么好,我本还想把你灌醉了让你出丑,才好掰回来一局。”

    谢延珩安静打量变得十分活泼的宁春月,似乎在思索她这要醉不醉的样子是不是真实的。

    正打量着,宁春月突然站起来,漂亮的脸蛋倏忽凑近了他。

    谢延珩一愣,正想把她推开,她却已经双手并上的捧住他的脸开始蹂/躏:“你这脸长得真不错,听闻你们剑宗弟子轻易不近异性,道君怕是还未有道侣吧,要不要帮你介绍介绍?我们南湖别的没有,就是美人格外多。”

    谢延珩皱眉,眼底皆是排斥:“宁宗主自重。”

    宁春月一顿,嗤笑出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撑着半边脸打量谢延珩:“谢道君这般排斥,莫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谢延珩没搭理她。

    宁春月一顿,突然笑:“该不会是被心仪的姑娘抛弃了罢?”

    谢延珩握着酒杯的手突然绷紧。

    宁春月是个人精,见他这般模样,当下了然——得,没想到这谢延珩看着清心寡欲一派冷漠,却是个受过情伤的。

    总算抓到这石头人的弱点了。

    ——其实,若宁春月再多在云台山待一阵子,便会听说,剑宗首座谢延珩未入道修行前,曾有一名妻子。

    因妻子失踪,且疑似是被修行之人带走,谢延珩才一路寻来修道宗门,最后阴差阳错拜入剑宗门下。

    在剑宗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中,谢延珩的那位前妻拥有祸世容颜与极为恶劣的个性,是个传的神乎其神的“妙人”。

    可惜这会子宁春月还未能得知此八卦,便错过了一个大嘲特嘲谢延珩的机会。

    谢延珩戳中痛处,当即将酒杯一放,起身便要离开。

    宁春月见他要走,哪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赶紧起身要追。

    可惜她喝得有点多,头重脚轻的,不小心就脚下一绊,径直往前扑去。

    谢延珩听见响动,下意识侧身一扶——

    人倒是扶住了,可宁春月摔倒时顺带倾倒了一壶酒,于是那酒整个儿洒在了谢延珩袍子上。

    剑宗制服为白色,被泼了酒水后格外醒目,且那酒渍的位置还略显尴尬……一时间,这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宁春月见自己闯了祸,悄悄放开谢延珩扶自己的手,悄悄倒退了两步,妄图躲避谢延珩浑身散发出的想杀人的寒气。

    “额……道君莫慌……这附近就有成衣店,我帮你买一套新衣服来,断不会让你这样没面子地回剑宗……”

    说完,宁春月没等回话,立刻转身直奔成衣店,一副怕被他怒气扫射到的样子——快得几乎看不出刚喝了大酒。

    在谢延珩濒临暴走前,宁春月乖觉地将衣服买了来——很贴心地买了套白衣,符合剑宗弟子的审美。

    谢延珩问酒肆店家借了屋子换衣裳,换完出来,却见宁春月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比起他去换衣服前,桌上又多了两个空酒壶。

    酒肆小厮笑着说:“公子,您的这位女伴可真能喝,我在这儿做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姑娘一个人灌了五六整壶春梨酿才倒下的呢!”

    谢延珩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趴着的这具醉尸,似在思考能不能把此女子扔在这儿了事。

    但他好歹理智尚存,还记得宁春月是剑宗的客人,最后还是捏了个法诀唤出个假人来背宁春月——总归他自己是一丁点都不想碰这一身酒味儿的女醉尸的。

    云台山脚下经常有修道之人,酒肆小厮见谢延珩施术也毫不惊讶,笑嘻嘻送走谢延珩。

    两人行远后不久,酒肆也没剩多少客人了,不消一刻钟,酒肆便熄灯打烊了。

    此时临近丑时,官府提醒闭市的打更声也响起,没一会儿,整条街陆续都熄了灯。

    原本灯火通明的夜市顷刻间陷入黑暗,唯余街道尽头做特殊生意的倚香楼还点着灯笼——渗人的夜色中唯余此处灯火,倒是显出几分妖异。

    暗淡的月光落在酒肆屋顶,朦朦胧胧照出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却是已经在屋脊上坐了许久、本该已经被谢延珩带回云台山的……宁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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