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山的另一侧,谢延珩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谢延珩修剑宗九极剑道,躯体被淬炼至极致,故而耳聪目明。
当那阵极微弱的呼叫声响起时,他便敏锐地意识到,那是赫连羡风的声音。
谢延珩略顿了顿,便转了方向,向呼叫声的来源寻去。
横穿小半个雪崖,谢延珩来到赫连羡风先前遭遇蛊雕逃跑时掉落的悬崖前。
此时那追人的蛊雕已经去别处觅食,悬崖之上白雪皑皑,丝毫看不出方才发生过的意外。
谢延珩站在崖边,凝聚神识扫描崖底,却见赫连羡风摔在崖底——他的伤势不重,但撞到了脑子,所以晕了过去。
谢延珩的师父剑宗掌门荒泽君历来训下严厉,教导弟子重义重责。
谢延珩虽从未明白过那些大义,但毕竟要在剑宗待下去,便一直遵循荒泽君的教导,护剑宗弟子、护仙门之人、护天下苍生。
他没觉得这些大义有何错处,但也未觉得这些大义有何对处。他不在意,因他待在仙门唯一的目的,便是找到当年被修真之人强行带走的妻子。
此时此刻,谢延珩遵循着那些被教导却从未明白过的大义,便要施法将赫连羡风救上来。
可灵力还未凝聚成型,便又消散了。
心中有虚妄之声响起:“他觊觎宁宁,他便该消失。”
那声音宛如嘶嘶蛇语,恐怖,但蛊惑人心。
谢延珩想起赫连羡风对宁春月的诸般示好,想起赫连羡风妄图向宁春月求亲,于是眸中神色便晦暗不清。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希望赫连羡风就此消失,他希望所有觊觎宁宁的人都消失。
谢延珩静静在崖边站了一会儿,神情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最后,他淡道:“你既起妄念,我便留不得你。”
谢延珩转身离开了崖边,不再理会崖底昏迷的赫连羡风。
……
宁春月在雪山顶发现了雪参草,但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雪参草旁,是一个蛊雕所筑的巢穴,里面有三只嗷嗷待哺的蛊雕幼崽。
若她接近雪参草,便是接近蛊雕巢穴,怕是不知在何处的成年蛊雕就会飞回来护崽攻击她。
在雪山之中,若不解除体内封禁,她是没有把握打赢一只拥有主场作战优势的蛊雕的,更别说还得顺利采到雪参草。
宁春月只好暂时隐匿在附近树丛之中,思考该如何才能避开蛊雕采到雪参草。
正想着,她感觉到有活物靠近她,她凝聚灵力便要攻向那靠近的活物。然而那攻去的灵力在半空便被截住化解。
宁春月一顿,意识到是有同伴来了。
果然,树丛被拨开,老熟人出现在眼前。
“宁宗主这攻势,难不成是要杀我?”
宁春月眨眨眼,卖乖道:“祁连雪山凶险,我警惕过头也是有的。”
更何况,方才她确然没有意识到那是谢延珩的气息,似乎……他的气息与先前略有些不同了。
话说先前谢延珩的气息是什么样的来着?宁春月想了想,却也想不太起来。
不过修士的气息确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故而谢延珩的气息有略微的变化也不算什么怪事,于是宁春月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你怎会来此?”宁春月问道。
谢延珩道:“我找了我负责的那条路径,没有找到雪参草,便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就碰到了你。”
谢延珩走到宁春月身边,拨开遮挡的树枝向外看去,看到了雪山之顶处生长着的雪参草——自然也看到了在雪参草边的蛊雕巢穴。
谢延珩沉吟:“三只幼年蛊雕?怕是它们的父母就在附近。”
宁春月道:“想采雪参草,必然会惊动蛊雕。难怪传言都说雪参草难采,原来它总会使得生长之处的地脉灵力丰沛,从而引得凶兽在附近筑巢。”
谢延珩回头看宁春月,道:“你去采药,我对付蛊雕。”
宁春月垂眸略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点头:“也只能如此,你自己小心。”
两人分头合作。宁春月靠近雪参草要采药,然而还没走几步,天空传来一声怪叫,便是成年蛊雕出现来攻击她了。
她没有理会那蛊雕,继续往雪参草走去。
那蛊雕还未能继续靠近宁春月,便被一道剑光击中,是谢延珩出手了。
计划进行顺利,宁春月很快就来到雪参草边。因雪参草难保存,为了保证药效,故而采摘和储存之法都极麻烦,需得保留完整根须,再随泥土一起放于五彩匣中。
原本宁春月与谢延珩合作采药,是来得及用如此麻烦的采摘储存做法的。但没想到原来附近有一公一母两只成年蛊雕,母蛊雕力不能敌,便唤来公蛊雕。
两只凶兽左右夹击,谢延珩一边护着宁春月,一边抗下两只蛊雕的攻击,难免捉襟见肘。
几个来回后,谢延珩便被蛊雕扇起的厉风刮得受了伤。
宁春月注意到他的情况,心中自然着急,可她没有乱,不能让采药功亏一篑。她加快了速度,但采摘依旧缜密小心。
眼见蛊雕攻势越来越凶狠,谢延珩的衣衫均已破损,艳红鲜血如花朵般绽开在衣料之上。宁春月终于将整株草药挖下放入五彩匣。
她将匣子合上收进灵囊,转身释放五个傀儡抵挡蛊雕攻击,然后一把拉过谢延珩撤退。
傀儡的攻击力自然不高,很快就被两只蛊雕撕得粉碎。
两人被紧追不舍,逐渐被逼向雪崖边缘。
前有凶兽后有悬崖,两人对视一眼,转瞬达成了共识,而后转身直接往雪崖下跳去。
……
醒来时,宁春月只感到周身极冷,环顾四周,是在一处山洞中。
她记得她与谢延珩为了躲开蛊雕,不得已直接跳入了雪崖。中途她虽消耗大量灵力施展术法来作缓冲,但下坠的力道依旧不小,加之力竭,到崖底以后她便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此刻她身上披着件略显残破的外袍,而外袍的主人却不见踪迹。
宁春月轻轻唤了一声:“谢道君?”
没有人应。
她不禁皱眉,莫名有一丝慌张,略微提高了声音:“谢延珩?”
山洞外终于响起脚步声,谢延珩的声音也一同传来:“怎么?”
只见谢延珩抱着一捆树枝走了进来,因外袍给了她,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衫。
宁春月迟疑:“你去拣柴?”
谢延珩点头:“雪崖底气温异常,较之崖上温度更低,现下已经入夜,第二阵雨也已经开始下,若不燃柴,恐怕很难撑到明日太阳升起。”
宁春月上下扫了一遍他身上那些因伤口而染红衣袍之处,说道:“你被蛊雕厉风打伤,厉风造成的伤口虽小却极深,如不处理极易感染,燃了柴后,我帮你处理一下。”
谢延珩素来冷淡的神色不觉柔了几分。
洞内火堆燃起,温度略有提高,虽依旧很冷,总算没冻得人血液都要凝固。
宁春月从灵囊中拿出瓶伤药,让谢延珩脱了上衣处理伤势。
因修剑道,谢延珩形体极好,肌肉匀称,穿着衣服时不显,脱下方觉其躯体之美。不过现下他身躯之上被厉风刮出数不清的小口子,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可怖。
宁春月一边帮他涂药,一边道:“野外条件有限,我不是专业医修,你怕是得受点疼。”
“无妨。”
上药过程持续了许久,谢延珩如他所说般,期间面色不动,未说一个痛字。
这般忍耐力,倒教尸山血雨里走出来的宁春月都有一丝佩服。
处理完伤势,两人便围着火堆开始小憩。
到了后半夜,宁春月觉得周身极冷,不得不醒来查看,这才发现外面下大雨的潮气侵入洞中,柴火被染湿无法点燃了。
火堆熄灭,洞内自然极冷。
宁春月见谢延珩还在睡,抬手戳了戳他:“谢延珩,火堆熄灭了,怎么办?”
谢延珩一动不动,毫无醒转迹象。
宁春月意识到他情况不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果然烧起来了。
从雪崖掉落后,谢延珩伤得比她重,但一直强撑着没倒下,将一切处理妥当了才睡去。消耗过大再加上洞内寒冷,饶是他身体素质极好也顶不住了。
外头雨下得极大,地上雨水积攒,慢慢要漫进洞内,而洞内火堆又已经熄灭。
宁春月估算了当下的时辰,发觉要等天亮还得好几个时辰,于是不免有些头疼。
气温那么低,谢延珩已经昏迷不醒,若继续生抗剩下的时间,怕是人要出事。
宁春月只得拖着谢延珩往洞内更深处而去,待到了干燥之处,她又从灵囊里找出个瓷盆和火油,用麻布卷了灯芯,勉强做了个简陋的油灯算作热源。
然而谢延珩的烧有愈演愈烈之势,宁春月考虑几秒,便将他抱入怀中,再将两人的外袍一起裹在外头,尽可能让谢延珩不至于受冻更严重。
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夜,洞内渐渐有了光亮,是外头天亮了。
宁春月摸了摸谢延珩的额头,依旧在烧,但好在没有比晚上烧得更厉害。
虽然还在下雨,但宁春月不敢再耽搁,即使冒雨也得将谢延珩带出山去。
她的灵力剩余不多,好在她术法精纯,即使少量灵力也足以操纵一具低阶傀儡,于是她命傀儡背上昏迷不醒的谢延珩往外走。
因操控傀儡,宁春月无法用灵力屏蔽掉雨水。而灵囊里带的伞也扛不住祁连雪山中这大得吓人的雨。接连被雨水砸坏两把伞后,宁春月只好摆烂,淋着雨继续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宁春月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了,只凭着肉身机械的脚步在雨中行走。
直到许久没感受到雨水砸在肌肤上的疼痛时,宁春月才后知后觉抬头看,这才发现头顶撑起微弱的灵力屏障。
她愣了愣,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被傀儡背着的谢延珩。
“你醒了?”
谢延珩的眼睛依旧闭着,仿佛未醒,许久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宁春月脸上有丝自己也未意识到的笑意,她低着头道:“把屏障撤了吧,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谢延珩没有回答。
直到又走了许久,他才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不撤。”
……
宁春月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山脚暂住的屋子的,只记得回来后她迅速用法术烧热两桶水,哗啦啦扔进去一大堆丹药,然后把已经完全晕死过去的谢延珩扔进去。
隔着屏风,她自己也整个人埋进了另一桶药浴中。
且瞬间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木桶底用来维持热度的柴火都已经烧尽了,水也已经凉透,她才醒转过来。
她从桶中出来,使了个净身决,整个人干爽如初。
而泡了药浴后,她耗竭之感也已经消散,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宁春月要去捞隔壁的谢延珩,却发现对方早就已经不在桶里。
出了门,她见到谢延珩从许锦容的房中出来。
宁春月见他除了神色虚弱一些,似与平常已经无二样,便松了口气,调笑道:“哟,你恢复得真够快,剑修身体素质就是好啊。”
谢延珩见她出来,问道:“终于醒了?”
宁春月笑道:“你可得感激我,把你从山里弄出来不容易。”
谢延珩极专注地看着她:“你想我怎么感激你?”
宁春月本只是玩笑两句,但谢延珩神色如此认真,于是不免有些尴尬,最后别过了头道:“算了,都是同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说完还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去许锦容的房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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