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三更天,建康府西南角一处农宅。
宁春月穿着件普通农妇的衣衫,从农宅主人处讨了一盆热水后,走进一处偏屋,给屋中床上那未醒之人擦了擦脸。
从洞窟杀阵中出来已有两日夜。
那日自洞窟中出来时,谢延珩早已是强弩之末,打完岩石巨人后只强撑着没倒下罢了。刚抱着她落到废庄地面、将她好好放在一棵枯树旁,他便整个人失去意识,是再也撑不住了。
宁春月当时也是累极,两人便在废庄里躺了半宿。
可那废庄到底凶险不详,且随时可能会有敌人来,于是只稍微恢复了点气力,宁春月便驱使纸傀儡驮着谢延珩离开。
两人一路往南,扮作因天子静默令而缺极粮食、不得不偷偷出门打猎却不幸受伤的猎户夫妇,寻了一户农家暂住。
农家主人是对慈祥老夫妻,有一女儿外嫁,那闺女年龄同宁春月外显的年龄差不多,故而那老夫妇看到宁春月便像看到许久未见的女儿。
那老夫妇一边咒骂该死的瘟疫,一边叹息天子那不够周全的静默令,一边友好热情地收留了两人。
宁春月之所以不带着谢延珩回去仙门,是因为现下两人已经与关慕白撕破了脸,想来一旦露面,关慕白便会对他们二人再度追杀。
现下建康府因瘟毒的关系完全封闭,他们二人要在关慕白的势力范围内躲藏起来,不得不小心行事。
如此,二人便在这农户家暂住了两夜。
宁春月给床榻上昏迷的谢延珩擦完脸,又为他把了把脉。他的身体在这两日稳步恢复。
不得不感叹,到底是剑修身体底子好,换了旁人这样的伤势怕是没个个把月好不了。
夜色正浓,烛火昏黄。床榻上的谢延珩闭着眼,面容如玉般美极。
可宁春月看着他,却想起从废庄出来时,她带着他在溪边洗脸换衣时的景象。
当时,谢延珩脸上的血迹被清洗下,宁春月看到了有黑气萦绕在他皮肤上。
那气息颇为不详。宁春月不禁联想到先时谢延珩灵力被石窟吸干后,她探寻他的神识时,发觉的那股怪力。
于是她引渡他皮肤之上的黑气进行探查。果然,那黑气确然来自谢延珩神识内的怪力。且与她解开禁制后使用的锁链诡力有极相似的本源。
这令宁春月十分想不通。
她所持有的诡异力量,其实与柳叶宗的千年诅咒有关。虽她还未搞清千年诅咒的本质,也未搞清她那诡异力量的本质,可怎么也不该在谢延珩这个剑宗弟子身上发现拥有相同本源气息的力量吧?
且谢延珩神识中暗藏的这道怪力,在先前应当是从未发作过的——不然他在第一次见她使用她那锁链诡力时,就会惊讶于两人身上有相似的怪力。
所以今次对付石窟中的岩石巨人,是谢延珩第一次无意识动用了他神识中暗藏的那道怪力。
谢延珩为了让她能不动用她那怪力而选择只身迎战,可却在对战到极致时无意中触发了他自身隐藏的怪力。
宁春月觉得这像是命运冥冥之中开的一个惊悚的玩笑。
“那位先生”为柳叶宗诅咒所算的卦象中,第一卦,只两字,为“剑宗”,第二卦,是五个字,为“昭夷闻见记”。
先时宁春月以为这两卦的意思是,这本名叫《昭夷闻见记》的书在剑宗之中,若能找到书,或可获得破解柳叶宗诅咒的线索。
可谢延珩身上竟有与她所怀诡异力量相似的力量……难道第一卦那“剑宗”二字指的是,谢延珩这名剑宗弟子与柳叶宗的诅咒有关?
那《昭夷闻见记》又会指向何处?
宁春月暂且想不通那两卦,只好先按下两卦不想。
原先她曾想直接问谢延珩本人是否知道他神识中的隐藏的怪力,可现在,她意识到谢延珩或与柳叶宗诅咒有关,那她便不得不小心行事了。
只是,谢延珩神识里的怪力这么多年都蛰伏不动,今次怎的突然就发动了?
总不能谢延珩从前从未像今次石窟般,被险境逼迫到如此极致吧……
剑宗她是晓得的,训练弟子之法极其严苛。她相信谢延珩至今应当经历过多次险象环生,所以若被险境逼到极致就能使得那怪力出现,不该到如今谢延珩都对那力量无知无觉。
一定是最近发生了什么,让谢延珩神识中的怪力松动了。
谢延珩身上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太多的困惑塞满宁春月的大脑,她想得头疼,知一时半会儿得不到答案,便打算还是先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关慕白,以及这建康府瘟妖祟案。
这倒是容易破解些,宁春月已经有一些猜测,就等谢延珩醒来与他讨论一番了。
宁春月将所有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后,便打着哈欠熄了灯,躺到床边小榻上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
天刚亮,宁春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往床榻上瞥一眼,瞬间清醒过来——床上空了。
宁春月不自觉喊到:“谢延珩?!”
屋中空了,谢延珩不见了。
他是已经清醒出门去了,还是在她熟睡无知无识时出了什么意外?
宁春月顾不得许多,赶紧起来跑出门寻人。
然而刚踏出门槛,她便直接撞上方胸膛。
那方胸膛颇坚实,她脑袋被撞得有点晕。她“哎呦”一声,按着脑门抬眼看——可不就是她要找的人?
谢延珩像是刚去寻水洗了脸,两鬓发丝微湿,有晶莹水珠滴落。
他见宁春月这般急地出门,愣了一瞬,迟疑道:“你做什么这般着急?”
宁春月道:“找你啊,不然呢?你醒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谢延珩面上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见你睡熟,不好吵醒你。”
宁春月将他拉进屋子坐下,询问他身上恢复如何。谢延珩只道是差不多了。
那日在石窟中与那岩石巨人打斗,他到后期已极难支撑,现在回想,竟也想不起太多打斗时候的细节。只记得后来宁春月解开阵法时自石窟顶端跌落下来,他急着去接住她。
谢延珩推测他应当在石窟一战中伤得极重,可如今醒来,他竟也未曾感觉身上有何不适,像是身体完全康复了。
而方才出门洗脸遇到农家老夫妇,他得知他其实也才不过躺了两日罢了。
虽他修剑淬体,较之常人身体更为康健,可也难以解释这非同寻常的康复力。
谢延珩心知有哪里不对,好在宁春月未对他这超乎寻常的恢复速度多做质疑,只松了口气道:“好了便好。”
谢延珩平静打量宁春月,这才发觉她身上所穿的,并非她平日里所常穿的精致华服,而是一身灰扑扑的农妇衣裙。
他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原他也换了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
宁春月见他打量两人衣衫,解释道:“我是使唤纸傀儡给你换的衣服,我知这衣服不比你那剑宗制服飘逸好看,但如今我们需得掩人耳目,只能暂且如此。”
谢延珩点头:“我明白。”
建康府现下完全封闭,却都是关慕白的势力,两人虽从石窟逃出,却并不意味着安全了。
在摸清关慕白究竟在计划着什么前,他们不宜暴露出来。
宁春月道:“我昨日偷偷着人打听,听说关慕白在离开洞窟后,只对外宣传柳叶宗宁春月与剑宗谢延珩在捕猎二次变异的瘟妖时,遭遇不测,现下下落无踪、生死不明。”
谢延珩冷道:“他倒是极擅作伪。”
宁春月道:“这却也方便我们暗中行事。”
谢延珩抬眼看她:“你是说,继续查瘟妖出现和变异的源头?”
宁春月点头:“当日为找源头我们才追那受伤的瘟妖,后来虽在废庄遇险,可这却也是一条线索。”
谢延珩沉吟:“现在既然已经明了关慕白是敌非友,当时我们追到废庄前,他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想来是为了阻止我们查到源头。”
宁春月赞同:“所以,那废庄必定是能够以某种方式通向瘟妖出现的源头的。”
谢延珩自醒来后也已经思索过这次的事,此时便也有一些推测:“你还记得我们发现那废庄时,曾奇怪那废庄不曾出现在地图上?”
宁春月点头:“当时我们还玩笑说,这废庄怕不是近日才凭空出现的——可如今想来,焉知不是呢?”
宁春月与谢延珩的猜想不谋而合。
万家冢出现二次变异的瘟妖,而想来这瘟妖应当是通过那处废庄出来的。所以这废庄就像是为了散布瘟妖而刻意布置的传送桩。
这样的传送桩应当不止一个。
而之所以要用传送桩传送瘟妖,想来那瘟妖产生和变异的源头之地,应当是在一个较难进出之地。
若能将这些传送桩全找到,也许能大致定位出那源头之地。
于是接下来几天,宁春月与谢延珩分头行动,将建康府近期出现了新种瘟妖的地方附近摸个遍,将那些充作传送桩而凭空出现的建筑物都找了出来。
两人在建康府的地图上将那些建筑物标记出来。
却见那些传送桩形成三圈同心圆环,每环平均分布三个传送桩,如此九个。
而三圈圆环共同的中心,是一处名叫参仙谷的地方。
这参仙谷可不是普通山谷,这属于皇室猎场,平日里不许平常人进出,只有每年夏猎的时候,开放给王公贵族野猎游乐。
可仅仅是皇室猎场,却也不算多难以进出之地——不过是有凡人侍卫把守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搞出九处传送桩用于将瘟妖传送散布出去吧?
难不成这参仙谷除了皇室猎场外,还有其他古怪?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