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静下,没人说话。

    天色更暗,病院大楼的白炽灯漫开薄光,墙上时钟滴滴答答,成为静谧空气中的唯一声响。

    白霜行抬起双眼同他对视,放不稳呼吸。

    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带了滚烫的温度,于耳边缭绕不散,热意弥漫,蔓延至她心口与颊边。

    心跳剧烈得前所未有。

    视线相撞的刹那,她下意识想:果然是这样。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曾经那一切隐晦却暧昧的点点滴滴,就连季风临每次眺望她时的目光,都温柔得超出了“友情”的界限。

    和几乎所有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白霜行一向抵触太过亲密的接触,但此时此刻,莫名地,她想要触碰他更多。

    也正是在这一秒,白霜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季风临在怪谈小镇向她袒露狼人的耳朵和尾巴,她本应条件反射地拒绝,却不知怎么伸出了右手。

    似乎从那时起,便隐隐预示出他的不同。

    温热的呼吸在身前晕开,每分每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等待最是煎熬。

    季风临垂着眼,眸底有赤诚的柔色,也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这样的告白略显唐突,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吓到——

    那些话被他压在心里已有许久,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不想令白霜行感到困扰。

    季风临清楚她的性格,看上去和善友好,对所有人都报以微笑,实则习惯了把自己围在一处小小角落,不让外人侵扰。

    向她表白的男生数量不少,白霜行从来都是认真拒绝,与他们决然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偏偏季风临与她,还有江绵这么一层关系。

    假若白霜行拒绝了他,夹在他与江绵之间,必然为难。

    直到不久前,在这里。

    白霜行垂下头,当季风临将她抱住时,把脸颊贴上他颈窝。

    他当时头脑发懵,只有心脏在怦怦跳动。

    “最初遇见你,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同。””

    半晌,季风临打破沉默。

    他说得很认真。

    就算会被拒绝,他也想把这份情愫原原本本告诉她——

    这是对白霜行的尊重。

    “我记得你带我去看的那场电影。”

    季风临笑笑:“像做梦一样。”

    小时候,酗酒家暴的父亲和内向乖巧的妹妹构成了他的生活轨迹。

    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孩省吃俭用,每天带着满身伤痕,只能在夹缝中勉强求生,由此,季风临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馈赠,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

    只有那场电影例外。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前因后果皆是未知,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奇迹,满足了男孩微不足道的渺小心愿。

    当片尾曲悠悠想起,他恍惚回头,却没再见到白霜行的身影。

    后来,她真的成了一场梦,不曾出现过。

    可那部电影的内容又历历在目,梦里的人带他看了一场梦外的影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成了他心里的疙瘩。

    无关于情与爱,自那时起,季风临想要找到她。

    渐渐升上高中,在又一次的梦里,季风临终于遇见她。

    与几年前相比,白霜行的模样居然没发生变化,临别时她说,他们将再度重逢。

    于是季风临一直等。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有期许,有感激,有好奇,也有翻涌如潮、晦涩难懂的杂乱心思。

    最后是大学。

    相隔十年,季风临见到真正的她。

    得知曾经的两次相遇都在白夜之中,季风临忍不住去想,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置身于白夜,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在意白夜里的固有角色,将他们看作可有可无的游戏npc。

    就算有“白夜里的人们是由人类真实的意识凝聚而成,并非npc”的说法,肆意欺辱他们、让他们挡刀的行为也不在少数。

    白夜无异于法外之地,无论做出多么惨无人道的暴行,都无人知晓。

    白霜行却圆了一个小孩的梦。

    就哪怕白夜里的内容可能被他遗忘,哪怕他只是一缕毫不起眼的意识体,她还是那样做了。

    会不由自主被她所吸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吧。

    耳边传来时钟走动的嘀嗒声响,把思维拉回现实。

    “不是出于十年前的雏鸟心理,也不是简单的好奇和兴趣——”

    季风临说:“喜欢你,只因为你是白霜行。”

    白霜行愣住。

    心脏倏地下塌,空出一块软绵绵的凹陷,让她无所适从。

    从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仿佛把所有小心翼翼的珍爱全部蕴藏其中,尾音擦过耳畔,令白霜行有了刹那怔忪。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

    沉默几秒,季风临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接受,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我……”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跳加速,季风临耳廓更红。

    ——白霜行探出双手,十指柔软温热,抱住他脊背。

    一种无言的回应。

    不是回绝的意思。

    她动作笨拙,用指尖勾勒出脊骨的轮廓,自下而上,引出暧昧的痒。

    季风临忽地忘了呼吸,凝神看她。

    一双漂亮凤眼轻微上挑,噙出生涩的忐忑,有薄红从耳边散开,笼上侧脸。

    白霜行倏而一笑。

    他也是她重视的人。

    许多情感被她压在心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悄无声息野蛮生长。

    直到那天在白夜里,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逃亡后,她亲手焚烧了象征童年阴影、也象征母亲的怪物,站在火光中回想起过往种种,眼底一定满是卑劣的恨意与杀意。

    那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季风临没有多说一句不必要的安慰,也没对她的杀心生出抵触,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用他的风,助长由她点燃的火。

    火势席卷整座城市,当白霜行回头看向他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多日以来暗暗滋生的情愫轰然爆发,凝成某种难言的冲动。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手掌用力,让跟前的人影随之弓身,白霜行眨眨眼,仰起头。

    季风临身形僵硬,骤然屏住呼吸。

    一个突如其来、远在意料之外的吻。

    两唇相贴,带来陌生触感,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穿身而过,燃起暗烧的火。

    暗火从心口蔓延,径直涌上脖颈,他被烧得头脑发懵。

    白霜行对接吻毫无经验,浅尝辄止,不过片刻,便把身体移开。

    她也觉得紧张,眼睫簌簌颤了颤,心里却溢出雀跃的欢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白霜行嗓音很低,用了点儿调侃的语气:“第一次接吻?”

    刹那的寂静。

    少年沉默着看她,瞳色幽深难明,好一会儿,忽地开口:“学姐。”

    季风临说:“这不算接吻。”

    她没来得及反应,再眨眼,望见他蓦地靠近。

    季风临比她更高,低头时覆下一片黢黑浓郁的阴影,没有重量,将她浑然包裹。

    最初是毫无章法、轻轻浅浅的触碰,季风临轻轻啄过她的唇珠与嘴角,呼吸交缠,热意散不开,氤氲在唇齿之间。

    他的啄吻没有路数,每一次都听凭本能,因而每一次,都令她不设防备地心跳加速。

    不知过去多久,唇舌交缠。

    耳边唯独余下绵长的呼吸。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仅仅是简简单单的触碰,便能叫人目眩神迷,脑海中的思绪随之融开,什么都不愿思考,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无尽的火与热。

    季风临不懂技巧,好在动作温柔,即便亲吻渐深渐沉,也始终顾及她的感受,好似安抚。

    许是担心她喘不过气,少年略有迟疑,小心把她松开。

    于是两人之中,隔了几厘米的距离。

    白霜行放缓呼吸,一抬头,就看见他双眼。

    在她的印象里,季风临的眼睛从来都是黝黑深沉、波澜不起,像极无风之夜的水潭,澄澈、冷静、自持。

    这是头一次,在他眼中,白霜行窥见不加掩饰的欲意。

    脸好红,耳朵也好红。

    她现在,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意识到这一点,她弯起眉眼,轻轻笑开:“我也是。”

    四下阒静,白霜行认真回答他:“不是出于礼节,也不是碍于绵绵或者其它什么关系。”

    她不擅长说出心里话,但在这种时候,必须仔仔细细告诉季风临自己的想法。

    白霜行攥紧右手,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回应你,源于我的本心。”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眼底洇开温润微光:“喜欢你……也是。”

    话音落下,窗边遽然一亮。

    薄暮冥冥,街边的路灯同时亮起,昏黄不定,摇曳出朦胧的影子。

    远处传来孩童的欢笑与奔跑时的脚步声响,很快远去消散,空留淌动的丝缕躁意。

    她看见季风临扬起唇边。

    少年人的爱意不加遮掩,比起之前,他的喉音稍稍发哑:“可以……再来一次吗?”

    居然用了征求同意的语气,像只温驯乖顺的大狗狗。

    然而不等回答,在灼人的炽热空气里,季风临不由分说吻上她双唇。

    好像,与“温驯”相去甚远了些。

    白霜行无声笑笑,搂住他后颈,指腹轻抚凸起的骨,顺势下压。

    令人舒心的清爽香气轻轻罩下。

    夜色渐浓,她加深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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