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十几年,颜莉常常被问及她从舞者转行演员的启蒙,她总不厌其烦地说着那个故事:因为她看了荣幸的一部话剧,她是荣幸第一个忠实的粉丝。荣幸让她知道,当聚光灯照在演员身上时,舞台上的他们便成了故事的操刀手。

    《孤独的港》在演出之后,逐渐成了小范围内叫好又叫座的剧,许多人慕名而来,剧团得到了赞助,短暂地缓解了破产的危机。

    荣幸也在很久之后的采访里提到了这段岁月:在第一场之前,他每天只睡4个小时,除了排练剧之外,还借钱辗转在a市各大剧院里看别人的剧,回来之后,充当道具师和统筹,一秒一秒地抠灯光和背景音,那阵子剧团其他演员都恨死他了。

    早期内卷人,对自己也足够狠,如果不成功,他就得背负债务,从此流浪街头。给荣幸一个刚毕业的小年轻操盘一部剧,也是因为当时剧团的老板穷疯了。一些无奈和阴差阳错,成就了颜莉和荣幸最难忘的时光。

    现在看来,那部剧实在粗糙,演员少,幕后更少。之所以至今被人称道,除了剧本上的成功,更多的是带着时代的滤镜。

    而颜莉成为演员,则在很久之后……

    “颜莉?”钟宥宁轻轻地推了一把颜莉的胳膊。

    颜莉回过神,眼前是他递来一杯白开水和一瓶盖的药,她想也没想,接过之后,仰头吃下药,猛灌了半杯水,所有动作均在几秒内完成。

    钟宥宁担忧地坐在她对面,问:“你回来之后一直心神不宁,荣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就是不高兴我突然的婚讯。”颜莉揉揉太阳穴,沉静着,好一会儿才说,“宥宁,我是不是老了,最近总想起少年时候的事情。”

    “哪有。”钟宥宁抓着她的手,柔声说着,“你永远都是女神,就算哪一天老了,也是最优雅的那一个。”

    颜莉勉强笑了一下,她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亮着“小陈”二字。她看着屏幕,没有想接的意思。

    “谁啊?”钟宥宁好奇地问。

    颜莉说:“荣幸的特助。”

    钟宥宁心里闪过不悦,“现在都晚上十点了,怎么这个时候找你。”他拿起手机,将震动按掉。

    然而按掉之后两秒,小陈又打来了。

    颜莉这次不让钟宥宁动了,略无奈地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头传来了小陈焦灼的声音:“颜莉姐,你快来看看吧,荣总这是要把自己喝死的节奏!”

    颜莉下意识坐直了,“怎么回事?”

    小陈带着哭腔说:“他从下午到现在就一直在喝酒,我也不敢太下嘴劝,颜莉姐,荣总只听你一个人的,你快来一下吧!”

    颜莉挂完电话,起身走向衣帽间。

    钟宥宁跟在身后,说:“你不会真的要过去吧?都这个点了,你也要照顾自己的身体,荣哥又不是小孩子,他身边也有人照顾他……”

    颜莉手中的动作顿住,她咬咬下唇,尽量不让自己有不耐烦的语气和神色,她转过头说:“他不是小孩子,但喝酒是能喝死人的,我了解他,我不去他不会停下来的。”

    钟宥宁无语,好一会儿说:“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那地方离家里不远,我一个人可以。”

    钟宥宁哼笑了一下,“荣哥也挺好玩的,突然让我不和你结婚,现在又半夜找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我当情敌了。”

    酸溜溜的一句话。

    颜莉拍拍他的胳膊,安抚道:“你别想太多,我很小就认识他了,没他就没今天的我,他和家人不怎么来往,把我当妹妹看也正常。妹妹要结婚,哥哥总会有点占有欲作祟。”

    说话期间,她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正要戴上口罩。

    钟宥宁拦着她,犹豫着说:“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我是男人,我清楚……”他的话打住,因为颜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几秒后,颜莉笑出声,拍拍他的脸,“你真的想多了,我们认识十八年,我们要在一起早一起了,不用等到现在。他对我从来不是爱情,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

    颜莉说完,打开了门,她的脚步顿住,背着钟宥宁说:“而且,我不高兴听到别人说他不好的话,以后你也别说了。”

    门关上了,屋子里一片寂静。站在门前的钟宥宁苦笑了一下,“别人……吗?”

    荣幸喝酒的地方是个ktv,离幸飞娱乐不远,颜莉开了十几分钟的车就到了。她停好车之后直接上了楼。

    小陈早就在大堂候着了,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他两眼一亮,上去迎道:“颜莉姐,你终于来了!”

    小陈带着颜莉转进了包厢,包厢很大,里面却只有荣幸一个人,他正握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着《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颜莉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衣衫不整,白衬衫上沾着花生壳,领带歪到了一边,一身的酒味,对她也视而不见,她想了想,转身关掉了机器。

    荣幸手中的话筒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吱呀回响。不知何时,小陈退出去了,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荣幸,你真的醉了吗?”

    荣幸伸出手,醉醺醺的笑着,“你来了。”

    颜莉走过去,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了下来。

    “我想不到了,颜莉……”他晃着自己的脑袋,“我想不到怎么让你不和钟宥宁结婚。我想不到,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颜莉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让她过来,不过是重复中午说过的那些话。现在的她已经平静了,他任何话语都惊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我结婚了,我们一样是好朋友,不是吗?”她让他向后靠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你现在接受不了,是因为占有欲,哥哥对妹妹的占有欲。等过些日子,你就会想通了。”

    荣幸摇着头,“不对,不是妹妹,我爱你,你怎么不相信呢?”

    颜莉笑着,像安慰小孩一样,“我不是说我信了吗,我也爱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荣幸捂着眼睛,“不对……”他迷迷糊糊的,伸手就要拿酒瓶。

    颜莉飞快地将酒瓶推到桌角,转头说:“好好好,那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

    “一开始。”荣幸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怎么不一开始就把你占为己有呢……不对,我不能占有你。我不能……”

    “当然不能,你要那么做,我当时就报警了。”颜莉说着,脸上没了笑容,她那时候怎么会对他毫不设防呢?现在想想真是神奇。

    或许当年荣幸那张脸太具吸引力,她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她随口问:“那为什么不能占有我?”

    “因为……”荣幸的声音变小,笑了两声,“我不敢啊。”

    “那可太稀奇了。”颜莉一句话也不信,她趁着荣幸闭眼的空档去开了灯,回来时,他又倒向了另一边。她坐下,摆正他的身体,没想到他顺势躺在了她的腿上。

    “你做什么呢,耍酒疯呢?”她无奈地晃着他的身体。

    荣幸嘟囔了两声,又絮絮地说:“叔叔阿姨不喜欢你在二十岁之前谈恋爱,我就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了,我却不能和你说……”

    他的脸上沾着醉酒的红晕,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颜莉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瓶,原来小陈说的没错,荣幸真的喝了很多酒。

    那这些话,是真的吗?

    她问:“为什么不能说?”

    二十岁那年,在她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特别是家庭变故,她以为荣幸会说起她母亲过世,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因为……自卑啊,我配不上你,我龌龊,我太脏了……我配不上你。”

    颜莉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胡说。”

    她20岁那年,荣幸24岁,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小剧团,进入了蒸蒸日上的知闲剧团,成为了剧组的导演。有才华,有颜值,前途一片光明,人生何其得意,怎么会自卑,怎么会龌龊?那时候他沉默寡言,拒绝了很多追求者,又何来肮脏?

    颜莉想着,觉得好笑,便笑了,“别胡说八道了,走,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胡说,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放下了,我想和你白头偕老,为什么就不行呢?”

    “别说了,走吧。小陈——”

    小陈很快出现在门口,哈着腰听吩咐。

    颜莉吃力地提起荣幸,“快点帮我,我们现在就回去。”

    小陈笑着过来,“颜莉姐,您真有力气,也真厉害,刚才我劝荣总,还被他骂了。”

    “厉害什么。”颜莉说,“跳舞的人怎么能说自己没力气。你们荣总就是闹脾气,没事。”

    小陈笑得灿烂,“跟您说话就是舒服。”

    两个人将荣幸提到车上,颜莉为他系好安全带后关上车门,回头嘱咐着小陈:“他胃不好,不要给他吃醒酒药,让他喝牛奶,吐了也没关系。你晚上就住他家吧,他腰也不行,别让他摔着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早他起来之后,给他泡点橄榄,加点冰糖。橄榄就放在冰箱里,放两颗就好了。”

    “好嘞!”小陈一一记下,“颜莉姐,还有什么吗?”

    颜莉想了想,问:“他明天还有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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