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迂回曲折,三人挤在一处也不知走了多久。姜扶秋窝在姜惊落的怀里几乎要睡过去。
姜惊落衣袂翻卷,从腰间传来一阵阵清凉的木香,姜扶秋瞥了一眼,瞧得两只小小的银铃铛用红线勾了挂在腰带上,被外袍盖住,寻常时候是看不见的,只是现在走动,叫铃铛露了出来。
这两个银铃是个稀罕物,无声,名曰“魂铃”和“魄铃”,可囚魂锁魄。用姜扶秋的话来说,就是个能让死人留口气的小物件。
当年老灵官从灵山法器堆里翻出来这玩意,问她和姜惊落二人谁要,姜扶秋对这种不具备攻击力的法器甚为唾弃,这两个铃铛除了模样精致,外观漂亮外并无任何大用处。
再者,她要用这铃铛去困谁的魂魄?人死了就死了,何必执念不下非要将人活活困在人世间不得轮回?
意料之外的是,姜惊落居然收了,此后便一直戴在身边,也不知作何用。
许是挂着好看,姜扶秋横竖打量,除了好看别无用处。
“姜扶秋。”姜惊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劈了姜扶秋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登时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姜惊落。
“不准睡。”
“哦。”姜扶秋低下头,心想姜惊落还是这个样子,总是要莫名其妙地管着她。
“阿姊,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你要不将我先放下。”姜扶秋注意到后边的元湄衣细细地喘着气,腿上的血迹干涸,在白裙上凝成一个硬块,再加上那密密的汗珠子和惨白的脸,姜扶秋觉得再走两步,她顷刻就能晕倒。
“我不累。”
姜扶秋甚至看见元湄衣的脸再白了几分。
“我真的没事。”姜扶秋挣了两下表明自己现在好转许多,能够自己下来走路。姜惊落脸低了低,眸子冷冷淡淡地将人扫了一遍,手一松,将人放了下去。
“北凉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元湄衣杏眼湿漉漉的,像是水壁外的水涌了进来将她染湿一般,在现在这种环境中,更显得四周潮湿,姜扶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感觉自己身上也是霉湿霉湿的。
姜惊落侧身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住了。
姜扶秋站在一边捏着袖子看有没有湿水,一边偷偷打量着她们。
姜惊落果然还是心疼自己这个亲妹妹的,这不,瞧见妹妹苍白无力的模样,嘴上不说心里不还是疼得要命。
“现在这个情形,自然是要先找出口。”姜扶秋见缝插针,横在她二人中间,冲元湄衣露出一排贝齿,剪水秋瞳明亮润人。倒不是她存心横插一脚,只不过按着姜惊落的性子,如有外人在她是定然不会有半分情绪流露出来,叫人看了笑话。但也总不能叫元湄衣如此委委屈屈地等着。
“这个给你。”姜扶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递过去,这是谈容之前塞给她的治伤药,她是个死人,断然不会出现破皮流血这种事,但在谈容带着浓浓关怀的目光下,她只好顺手收下了,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元湄衣咬着下唇接过去了,弯下腰,掀开裙子,露出光洁细腻的小腿,上边豁开一道口子,约莫二十公分,皮肉翻开,凝着黑色的血块。姜扶秋看她很是辛苦,还十分贴心地上前替她擦药。
“你别觉得阿姊不关心你,我和你说,她对你可比对谁都上心。”姜扶秋一指掰开木塞,倒了点白粉末出来,仔细晕开,轻轻地涂在伤口上,“她不说,不过是碍着我还在这里罢了。”
元湄衣低声道:“我知她,我并未有任何埋怨之意。多谢你的药。”
“你知道便是最好的。”姜扶秋擦完药,将瓶子塞给她,“这药你先留着,我也用不太着。你现在还能走吗?”
元湄衣点了点头,将裙子放了下去,费劲朝前走了几步,姜惊落看了许久,总算是走了过来。
姜扶秋笑眯眯地搀着元湄衣,预备等姜惊落过来抱她,可是人到面前时,却微微屈身,看样子是要背元湄衣。
姜扶秋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姜惊落素来不近人身,偶有破例也全是为了她这个妹妹,元湄衣来到灵山后姜惊落态度虽大有改变,但也未曾像今日这般亲近。
姜惊落生来矜贵,从不会屈膝弯腰。即便是姜扶秋,也从不曾被她背过。
她站在后边,帮扶着腿脚不便的元湄衣上了姜惊落的背,瞧着她被稳稳地拖了起来,小脸伏在姜惊落的肩头,二人瞧着竟有几分般配。
姜扶秋心里不是滋味,说不上难过,又算不得毫不在意,只觉不是很舒坦,心里像是有根刺扎着,微微痛。
但元湄衣才是名正言顺的妹妹,她姜扶秋占了人家这么多年的位置,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本该让出来才是。虽然老灵官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从来不曾亏待过她,衣食住行都和姜惊落有得一比,这样的优待,她现如今有何脸面去妒忌元湄衣?
再说了,若她年纪小,若她心气同往日那般高,自然是觉得委屈了自己,左右看着元湄衣心里总是不舒坦,可现在过了百余年,她心里若真还有什么疙瘩,早也叫土化了干净,和她的命一同葬在荒山郊岭里。
连心都没有的一个死人,介意些什么?
“大人。”许是注意到姜扶秋独自出神,元湄衣稍稍扬起脸,狐疑地看着她,“可是有什么事?”
姜扶秋与姜惊落是并排走着的,姜惊落脸色寻常,委实看不出来现下心思如何,倒是姜扶秋,走神走得厉害,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忽而皱眉,忽而开怀,像是得了癔症。
姜惊落也扬眉瞧向她,“怎么了。”
“没事,不过就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不值得一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姜扶秋往前跳了几步,赶在前面,这样就不必瞧见她们了。
姜惊落盯着前边蹦蹦跳跳的人,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忽而轻轻一勾,笑了出来,“呵。”
声音又短又快,但音色清浅,醇如美酒,带着点鼻音,更显诱人。
姜扶秋的脚停下来了,她怔了怔,转过身看姜惊落。
元湄衣脸上也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您,您方才是……笑了?”
姜扶秋也凑近了看,四下打量,“阿姊,你方才是笑了?”
姜惊落扫了她一眼,大步往前,似乎并不想答话,姜扶秋和元湄衣这下子心有灵犀似地对望了一眼,不再说话。
三人又继续在长廊里前行。
“娘子,郎君,要甑糕不要?”寂静里的长廊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询问,不断地问她们是否要甑糕。
这水祟眼力见瞧着不大行,现在在这里的分明只有她们三个女子,哪里来的郎君?难不成有灵山弟子也掉了进来,可一路而行却不曾发现。
思及此处,姜扶秋还很不放心地再次查探四周,确定这水府里只有她们三人。
“阿姊,你听到了吗?”姜扶秋竖着耳朵继续听声音,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可身侧却迟迟不曾回应。
“阿姊?”她又唤了一声,身侧还是无人回应,她这才回身去看,可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姜惊落和元湄衣的身影。
姜扶秋寻思着姜惊落也不像是会做出半路将人甩了这种事,再加上这一声又一声的诡异的回声,姜扶秋基本上可以笃定:自己又被邪祟拐到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里去了。
姜惊落二人此刻也定在这附近,只不过不知道确切位置罢了。
她环顾四周,周遭景色并未有任何变化。透明的水壁,游鱼在外成群而行,水草舞动,泥沙浮起,只不过现在就她一人而已。
她闭上眼,尝试着从这一片寂静中捕捉到戾气,以此来追踪水祟。
奇怪的是,身边一丝戾气都没有,姜扶秋闻见的是清爽冰凉的水汽的味道,如同灵山晨雾骤起,人被雾气包裹时闻到的气味;听见的是淙淙流动的水声,隐约中还有水拍打石块声。
姜扶秋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的灵山,坐于山巅,看着对面的瀑布飞流而下,腾起的水汽浸湿了她的衣裳。
有趣,有趣得很。姜扶秋闭着眼笑了,这水祟,委实叫她有些好奇。
流星镖从袖口里滑出来,化作却邪剑,立在半空嗡嗡响个不停。
它来了,它就在这附近。
水汽和水声一下消失不见,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戾气,裹挟着怨气和不甘,还有一点试探。
“漂亮姊姊。”果不其然,许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水祟也不再躲躲藏藏,但仍然没有现出原形来,声音尚显稚嫩,像是一个女童。
姜扶秋面前忽然多了一张小木桌,上面放了五个碟子。
白瓷平碟,小巧玲珑,不过一个巴掌大小,上头都置放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糕饼,大小、形状甚至是颜色都一模一样。
这声“漂亮姊姊”很是受用,姜扶秋在小木桌边坐下,和蔼可亲地问对面的空气,“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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