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睿侯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长安街时,结伴游兴而归的路人纷纷回避,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往马车里看去,经不住猜测:那位艳绝京城的世子妃可在车里?

    已过戌时的长安街,依旧车水马龙,车檐上悬挂的琉璃宫灯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光影照在窗户纸上像是若隐若现的萤火虫。

    阮心棠看得呆了,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恍然回头,孟扶光皱着好看的眉盯着她,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质问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阮心棠歪了头,眼里盛着没心没肺:“没听清。”

    孟扶光眼底浮过一层不耐:“今晚的宴会很是重要,你警醒着些。”

    阮心棠不在意地垂眸:“哦。”

    孟扶光叹了一声,整理了袖摆,像是国子监考学问的老学究:“一会到了宴上,你该喊我什么?”

    阮心棠理所当然地抬眼:“自然是世子……”

    她看到孟扶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阮心棠无奈改了口:“夫,夫君……”

    这个称呼,让阮心棠感到一丝不自在,她的脸颊爬上一抹红晕,像极了云朵沾染了晚霞,好看极了。

    孟扶光心里一动,身体里窜动了一股热意,心猿意马揽过阮心棠纤软的腰肢,偏头俯下身来……

    “咳咳……”阮心棠的锦帕掩唇忍着轻咳了两声。

    孟扶光勾动起来的欲念立即消散了,眼神微暗地放开了她,生怕她将病气过给他。

    阮心棠侧过身,拂过鬓边青丝,掩住了眼底染上的慧黠,好整以暇偏头看着窗外走过的人影。

    外头传来糖糕的叫卖声,阮心棠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眼孟扶光,他正打开另一边的窗子透气,脸上还有不尽兴的郁色。

    阮心棠抿了抿唇,算了,就算她开口,他也不会停车去买糖糕,这种小摊上的东西在孟扶光眼里脏的很,更何况,他也不会因为阮心棠肚子饿了这种小事而误了他赴宴的时辰。

    即使,阮心棠饿着肚子是因为他天没黑就让四个嬷嬷押着她打扮,磋磨了好久,生生错过了晚膳。

    阮心棠气闷,每逢大小宴会,孟扶光都会携她出席,可这样紧张重视还是第一次。

    不过对于是什么宴会,东道主是谁,都会有些什么人参加,她从来不关心,她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孟扶光身边,让他成为整个宴会的焦点,抢尽所有郎君的风头。

    今晚亦是如此。

    马车停下了,阮心棠想大概是到了。

    她理了理裙摆,正打算下车,却被孟扶光握住了手,阮心棠眼中疑惑,瞧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不想下车。

    玩什么花样?

    直到车外的人越聚越多的样子,一些暧昧打趣的言语就传到了车里。

    “哟,世子爷还不下车吗?就这么点时间,还要和少夫人温存吗?”

    “这样缠绵,可叫我等羡煞咯!”

    外头“咯咯咯”笑了起来,听声音阮心棠很熟悉,都是孟扶光的狐朋狗友。

    这时孟扶光才悠然叹了气,款款下了车,阮心棠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才提裙下车来,眼帘微抬,白玉纤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心。

    刚刚还热络的郎君们静了下来,痴痴瞧着那柔夷,不禁臆想,那样的手摸起来是否柔软无骨。

    脚刚站稳,孟扶光的手就搂了过来,阮心棠不适的微微扭动,还要做出羞涩的模样,然后礼貌地看了一眼郎君们。

    这一眼,更叫他们心旌神荡,直愣愣地看着阮心棠。

    一人使劲拱着身旁的同伴,痴痴道:“快,快掐我一下,让我感受是梦是幻,这是忠睿侯府的少夫人,还是月宫仙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等□□裸的目光,轻佻的言语惹来阮心棠目色微沉,她不动声色往孟扶光身后挪了挪。

    孟扶光皱着眉嘴角却露着笑,扬声道:“正经点!”

    然后搂着阮心棠的纤腰把她往前头推了推。

    郎君们笑着附和:“是是是。”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明园。

    明园是皇家花园,即便是夜晚,整个园子也笼罩在一片彩灯之下,随处可听的潺潺流水,随便一眼,就是巧夺天工的假山,名贵稀有的花花草草,就连那亭台楼阁也似矗立在仙境中一般。

    阮心棠今日是第二次来,看来今日这个宴会不同凡响。

    旁边的郎君们还在孟扶光耳边悄悄问他,刚刚迟迟不下车,是在做什么。

    孟扶光但笑不语,只是递给他一个眼神。

    这下,他们看着阮心棠的目光越发暧昧:“扶光兄,还是你有本事!”

    阮心棠感觉胃下一股不适,用锦帕遮了遮脸,掩去了眼底生生的恶心。

    她寻了借口往女眷那边去。

    已近夏末,园子还能看到一些萤火虫,今日来的闺中小娘子尤其多,个个打扮的蝴蝶似的,眸色中隐着期待。

    宴席未开始前,女眷们都在幻花谷那边说话游戏。

    阮心棠是小地方来的闺秀,在那些正儿八经的京城贵女眼里,就是九品芝麻官家小家子气的女儿,平常站到她们跟前都要看贴身女婢脸色的那等人,谁想一朝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了,她们一直待在高枝儿上的金丝雀自然是有些看不上这只小麻雀的。

    可面上还是少不得要奉承着,谁让人家嫁的是忠睿侯府,公爹是当朝贵妃娘娘的亲兄长,婆母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郡主娘娘呢!夫君更是出生就注定要承袭爵位的世子爷!

    这样显赫一时无两的门第,比之国公府都贵气几分,四大望族都要往后排排的人家,她们京中贵女可是挤破头都想进门的,结果被她一个小地方来的闺秀抢了先机,怎么不恨!

    阮心棠也心知肚明,只是她们要脸面,总是维持着虚情假意,不过今日她竟然瞧出她们眼底的几分真心来,倒是奇了。

    她正好奇,夏夜晚风徐徐,耳边吹来几句闲话。

    “靖王殿下怎么还没来?不会是不来了吧?”

    “不会,不会,我阿耶说,今日这个宴会就是为了靖王殿下办的!”

    原来如此,是另有了香饽饽了……

    阮心棠捏着的樱桃停在了嘴边,手劲失了轻重,樱桃的鲜汁顺着阮心棠白玉般的手指流了下来,乍一看竟像是血。

    她心慌意乱地放下了捏破的樱桃,胡乱用锦帕擦了擦,起身离开的步子有些急。

    阮心棠径直走向郎君们的圈子,她此时端起的微笑已经有些无力,扯了扯孟扶光的袖子,又惹来一阵羡慕嫉妒恨的言语调戏。

    孟扶光正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却听到阮心棠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孟扶光神色微变牵着她的手走到一旁,身后又是那群人的打趣声。

    “这样好端端站着,哪里不适?”孟扶光上下打量着她,眼底染了一层不悦。

    阮心棠再也难以维持表面的优雅,脸色微沉,她容貌极盛,这里光晕缭绕,她清冷的竟真像是不食人烟火的无心之人,孟扶光虽然不愿意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来,可倒也软了几分。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正欲软语两句,却听到园外尖细的声音高唱:“太子殿下驾到。”

    “康王殿下到。”

    “靖王殿下到。”

    阮心棠心里一滞,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起来,她无措地低垂了眼睫,拼命专注自己的脚尖,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瞟向进园那个方向。

    脚步声越近,肩上的手忽然下移,大掌贴紧了阮心棠的腰侧,她本能的想要推开,却在众人纷纷高呼下跪中恍了神,反应慢了半拍,被孟扶光带着跪在了他身边,撞在了他的胸怀。

    身后传来了几声暧昧的笑声,阮心棠耳垂烧了起来,只觉腰间一紧,人已经站了起来。

    三位贵人自他们眼前过,阮心棠下意识抬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三人中气质最为冷冽夺目的他,旁若无人目不斜视而过,阮心棠心里一沉,立即又低下头去,神思不属。

    一道清朗的笑声穿过她的耳朵,紧接着便是一句打趣:“表弟妹还是如此安静,安静的喜欢发呆。”

    周围善意的轻笑声起,可因说话的是今晚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而他从来平易近人,这句打趣便听不出任何嘲笑来,只觉忠睿侯府与东宫的亲厚。

    孟扶光眼底的光快压不住了,搂着她的腰朝着那人的方向,扬着声:“表弟,你还没见过呢,这是我娘子,你该唤一声表嫂。”

    阮心棠顿时心乱如麻,眼睫压的更低了。

    太子宇文璋奇道:“可不是,一年前你们成婚大礼,四弟已经出征漠北。”

    周围随着宇文璋的话,聊了起来。

    忽然听得一声轻笑,极冷、极沉,傅云玦是从尸山血海中踏过来的,另霸强民族都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只是这样发了一个音节,靠着他们最近的郎君娘子已经静了下来,逐渐由里到外,噤若寒蝉。

    阮心棠一颗心提了起来,虽然只是喉间发出的一声笑,可她知道,是他。

    他薄唇轻启,如玉石深埋雪底般冰冷,寒意瘆人:“世子妃。”

    众人暗暗吃惊,孟扶光已经显示了他们与皇族的亲厚,太子殿下尚且唤一声“表弟妹”,靖王殿下居然还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谁知他接下来的一句,让众人都不禁露出了尴尬之色,不由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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