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因为萧九的面容和杨悬泽过于相似,往常三年也不曾出现在梦中的人,近日,却是频频梦见。
纪冉在梦中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墙上悬挂的渔网仍旧挂在老地方,房屋里始终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数日闻来,她也逐渐习惯。
因在到岛上一切皆为陌生,纪冉暂时借住在姜婶家里,对此纪冉颇为不好意思,姜婶却格外热情,纪冉每日便也帮忙砍些柴火,做些粗活作为报答。
杨悬泽却是不知住在何处,只是每日天亮,纪冉总能在这不大的小岛上见到他。
纪冉也曾好奇询问,却也是未得到答复。
岛上为数不多的渔船早已离了岛,要到傍晚才能归来。
看着姜婶拎着水桶出去浇菜,纪冉连忙跟了出去。
她早就在岛上闲逛时看好,在岛的西南方向有一处树林,若是她用些树木做一宽大的木筏,说不定她就能早日离开这处小岛。
纵始知道这寒泉流向不同,但她仍抱有一丝侥幸,想着如果顺着寒泉往下,万一能到陆地呢。
对此,杨悬泽却是不以为然,他冷眼旁观着纪冉费力的举动,初时还劝几句,后来连劝都懒得劝了。
杨悬泽倒是在茗涧岛待的颇为满意,并不是很想离开。
纪冉看着眼前伐下的木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它们挨个拖起,整整齐齐放成了一排。
终于有了木筏的雏形,纪冉一鼓作气,拿了提前搓好的粗麻绳,对着那排木头来回捆了几圈。
倒也算是做好了。
纪冉拖着那木筏,跌跌撞撞,颇为狼狈地朝岛边拉,直到那木筏漂浮在水面上,纪冉方才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木筏,倒也算是稳稳漂在了水面上。
看着泛着寒光的水面,纪冉有些头晕,却又强装镇定地用手里的长木波动着湖面。
虽然自幼长在边关大漠,见到水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可耐不住胆子大,她竟也随着木筏向远处漂流。
还好水面一片平静,仅有浅浅波纹随风而动。
就在纪冉以为自己乘木筏离开小岛的想法快要成功之时,这片暗藏玄机的水面确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很快,纪冉便感觉到自己手中的长木似是被一处漩涡吸住,有一股强劲的力搅动着,让她手中的长木堪堪出手,一下甩出几十米。
她还来不及惊讶,她身下的木筏似是也触到了水面下的暗流,竟也开始摇摆不定打起了转。
纪冉牢牢抓住木筏边缘,稳住身形,让自己不被水流甩出,纵是如此,却还是呛了好几口水。
就在她被转的头晕眼花,即将脱手之时,纪冉眼睁睁看到,那捆木筏的麻绳却已是藕断丝连,随时有四分五裂之危。
完了!
纪冉虽是身手不俗,但在这水中却是无计可施,她勉强抬头朝岛上望去,只见那岛上站着一人,此时正朝她这边望过来。
那人白衣似雪,衣诀翩翩,可不就是杨悬泽。
就在纪冉撑到了尽头,意识逐渐模糊之时,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捞起,像坠入寒泉之初一般,纪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竹气息。
是杨悬泽来捞她了。
这是纪冉在陷入昏迷时大脑中的最后残存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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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寅时,纪冉便已转醒。
看着和梦中截然不同的天色,纪冉意识逐渐回转,却颇有些心绪不宁。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她同九皇子萧弈的大婚。
不论她是否真心实意,她却终是要嫁于那金陵的笑柄,萧九。
这是她目前必须要选择的路。
但好在在陆珩、苏煜等人的周旋下,她倒也能顶着个辰显郡主的名号,纵是嫁给那纨绔子,也不会在身份上被压下太多。
听到房内的动静,一身着妃色襦裙的丫鬟连忙入内伺候。
纪冉接过那丫鬟递来的茶盏,那茶水温热有度,入口含香,竟像是新沏的,“兰时,你昨夜可睡了?今日怎起的如此早。”
那唤作“兰时”的丫鬟唇边带笑,恭敬答道:“小姐,我因着昨夜多梦,便起的早。”
那便和自己一样了。
因梦乍醒。
纪冉打量着兰时,只见那姑娘神情淡然,举止稳重,就连嘴边的笑都露的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去。
这个丫鬟便是陆珩给自己挑的陪嫁丫鬟了,听说还是自己主动陪嫁。
二人相识不过短短几日,纪冉却是对眼前这人看不真切了。
众人皆知,那九皇子日后面对的并非是荣华富贵,而是要在敌国以质子的身份苟且偷生。
三年前远嫁的元倾长公主不足半年,便身死巫金国,究其原因,巫金国也不过轻飘飘一句身染疾病,便不了了之。
真正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如此看来,萧弈入巫金国做质子,都不会好的太多。
作为跟随他一同进敌国的妻子、婢女,所遇的危险却是比那萧弈更胜一筹。
如果自己是为了回到雁州,那兰时又是为何趟这趟浑水。
等到了巫金国,到时会发生什么,却是谁都说不清楚了。
如此差事,躲都躲不及,又怎么会迎上去。
纪冉咽下口中的茶,抬头望向兰时,问道:“兰时,你是哪里人?父母兄弟可还尚在?”
兰时似是惊讶纪冉如此发问,身形晃了晃,神色却是有些慌张,“我是洛……洛州人,家里人都不在了……”
纪冉见她提及此问时颇为紧张,便不再发问,只是叮嘱她下去休息。
纪冉的房间皆是素色,仅有门楣悬挂的红色绸带和窗上贴的大红色贴纸让房间透出些喜气。
以前她在雁州时,便钟爱艳色,去了陵照三载,倒也入乡随俗,同陆家父女用起了素色。
如今,倒也习惯了。
纪冉感到心绪烦乱,却也不想再入梦境,便从书架上取了宣纸,将墨倒入砚中,想要画些什么。
那墨遇纸便染开,寥寥数笔,竟是勾画出了一片树林,在那树林深出,影影绰绰藏着一座两层高的木屋。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画什么,纪冉皱起眉头,伸手将画揉作一团,却不小心碰翻了一侧的墨汁,袖袍不禁染上了一大片墨汁,嫩白的手腕也沾上了不少墨色。
纪冉深叹口气,心中却是有些委屈,若不是处境如此,谁愿意嫁给那九皇子!
她本无拘无束,纵横于天地,如今竟要上赶着嫁到那樊笼中去。
她幼时也曾想过,她将来爱慕的男子必要顶天立地,能同她一般驰骋疆场,不惧生死。如今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九皇子,却是咋看咋让人心寒。
纵是三年前,那萧九并非这般纨绔,她尚且百般不愿,如今,竟还是没逃脱这一遭。
当天空泛起了亮光,院中也开始人声攒动,今日大小姐大婚,一向冷清的相国府便也热闹起来。
宫里的嬷嬷早在前一日便住进了相国府,此时正在给纪冉讲着大婚需注意的礼仪。
陆幼婉始终站于一侧,不发一言,看着丫鬟们给纪冉上妆整发。
纪冉本就长相拔尖,只是平日不喜梳妆,此时上了妆,更显得眼星璀璨,眉目如画,颇有倾城倾国之貌。
直到那素色的衣衫变成了大红喜袍,头上也缀满了琳琅珠饰,陆幼婉方才小声问道:“嫁过去后,我们便不能时时相见了吧……”
“二位小姐关系真好。”那嬷嬷喜笑颜开道,“只是郡主嫁到了广阳王府后,成为了广阳王的正妃,还要熟悉府中事务,但也并非完全不能相见,待到三日后,郡主还是要归宁的……”
广阳王这个称呼似是不称嘴,嬷嬷念时还停顿了片刻,屋内的人全然装作不知。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九皇子早已成年,当朝皇帝都没想起给这儿子分王分爵。也就是封了纪冉作辰显郡主后,方才想起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没个像样的王府。
新府迎新妇,便又立刻赐了广阳王府。
纪冉透过妆镜望见陆幼婉皱起的眉头,嘴角扯起笑意道:“幼婉,我今日大婚,该高兴才是……”
陆幼婉勉强挤出笑意,说道:“嗯,待你归宁,我……我有话同你说……”
纪冉点了点头,心下却叹了口气,陆幼婉看似无忧无虑,她却知道,那个姑娘刚到陵照的时候,也是噩梦连连。
她猜测,那些噩梦,应当同金陵城有关。
“广阳王到门口了——”
随着门外一声嘹亮的叫喊,嬷嬷连忙吩咐人将一龙凤呈祥的盖头盖在了纪冉头上。
在盖头下,纪冉眼前一片艳红,入耳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却也格外清晰。
她听着丫鬟们纷乱的脚步声,嘴角挑出些笑容来,虽非心甘情愿,但今日毕竟是她回雁州迈出的第一步。
马上她就可以再次回到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父亲和兄长,但她会代替他们,夺回那块疆土。
门口的那团嘈杂声离得越来越近,直到纪冉听见门口传来那一声玩世不恭的笑声。
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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