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晏与郑立勤两人冒着冷风询问了一路,  才找到了云州城里的一家牙行,结果说了需求后人家说要看看两人的身份凭证,两人自然不能拿出来。

    那牙人便道:“如今时局动荡,身份不明之人谁敢把房子租出去?两位客官,  还是请回吧!”

    郑立晏无法,  偷摸又塞了锭银子给那牙人,  “还请您再帮忙询问询问,  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只想找个舒服的宅子好好过个年。”

    “是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哪有在外游荡的礼,  小兄弟,  这云州城内,  别的不多,  宅子肯定是不缺的,你再好好想想,  许是有能租的却一时忘了。”郑立勤也道。

    收了银子,  那牙人又看两人确实是急需的模样,思量半晌,  回头看了眼牙行其他人,低声道:“二位请跟我来。”

    他引着二人出了牙行,沿着街上走了会,  又绕了两个巷子,  “倒是的确有个二进的宅子,  我也不瞒二位,那宅子是我姨母家的姑爷的,算是我表家弟兄了,  原是一家五口人住着。倒还宽敞,只是前几日家中老爷子没了,那老爷子原籍许乡,去世前最后的念头便是落叶归根,所以我那表兄弟一家子就准备扶灵回乡。许乡路远,没个三五月也是回不来的。”

    他说着脚步就慢了下来,又绕进了一个巷子,走到一家约六尺宽的黑色木门前,敲了敲,“我这表家弟兄家里也不算宽裕,这次给老爷子治病办丧,花了不少积蓄,就想着家中人都走了这宅子白白空几个月倒不如租出去赚点租金。”

    “谁啊?来了!”院内一道年轻声音传来,打开门,正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头上还带着孝。

    “张家表哥,你怎么来了?”青年人朝牙人拱手行礼。

    牙人回礼,“我带人来看宅子,”又回首介绍,“这两位姓郑,郑公子,这便是我那表兄弟。”

    听到是来看宅子的,青年人也向他们行了一礼,“在下季青,两位快请进。”

    郑立晏回礼后便打量这宅子,两进的宅子,说不上精致也说不上阔朗,屋舍都比较紧凑,好处便是看着房间挺多的,郑家这么多人也能住下。

    这一进前还有个院子,院子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一小垄菜地,菜地另一边还砌了道半高的泥墙,约莫是养一些鸡鸭之类的。

    看来出来,这家人虽说不上富裕,却也是会过日子的人家。

    “这菜地是我父亲收拾出来的,他老人家闲不住,平日便种点菜,养几只鸡。不能给家里添什么进益,不过是饭桌上多几道菜罢了。”季青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回忆,想必是想起了刚去世的父亲。

    “怎么样?郑公子,这宅子还不错吧?”那张牙子便道。

    是勉强还行,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表现在脸上。

    “宅子呢,还行,就是吧,我瞧着你这宅子是背着阴的,若是夏日还能涂个凉快,可到了这冬日,便觉得阴冷得很,我家中还有长辈病着,可受不得寒。”

    看房到了这一步,就得看谁砍价功夫厉害了。

    张牙子也是深谙此道,满脸为难道:“郑公子,不说别的,只说您想找个价格不贵还要屋子多的,除了我表弟这可真没有了。”

    郑立勤不甘示弱,“你这牙子,嘴里是没一句真话的。季公子,我说话不好听,您担待些,再怎么着,你这宅子也是刚有人过世了的,若是那些讲究的,定是不愿意住过来,您急出,我们急需,大家好好商量嘛。”

    季青闻言苦笑,他也是想着许乡路途遥远路上得多凑点银子才觉得把家租出去,否则住了多年的宅子谁愿意往外租呢?但面前这人说得也是实情,实际上他托张家表兄帮忙租房子已经有好几日了,可别人一听他这家中才有人去世,便不大愿意。

    张牙子自然还是帮自家亲戚的,当即便道:“郑公子,商量当然是可以的,但这价可不能压得太狠,我带您两位来这儿,那是因为季青是我自家兄弟,他人不在有我来做担保,包准您一家人在这儿住着好好过年,断不会让人知道。”

    他没有把话说得直白,却也是在暗戳戳告诉他们,他们现在可拿不出身份凭证呢!

    这可属实被拿捏了。

    郑立晏笑道:“这些都是可以谈的嘛。”

    最终,这套二进的宅子以每月二十五两的价格租下了,而且季青那边也承诺,这房子里的家具之类他们都可以用,那菜地里的菜也留给他们了。

    以张牙子为中间人做担保,两方签了租契书,交了定金,他们五日后便可以搬进来。

    倒也不怕张牙子合伙亲戚骗人,大夏的牙行还是很正规的,能在其中做牙子的人信息都是有留档的,若是犯了错,只需上告牙行掌柜,那牙子要被革职不说,还得面临罚款入狱的刑责。

    当然,为了避免张牙子觉得他们拿不出身份文书是有案底在身便铤而走险,郑立晏特意在临走之时一个不小心将院子里装满水的大水缸踢移了点位置,又装作不好意思地漫不经心地将水缸轻而易举地举起来抱回了原位。

    然后在张牙子与季青目瞪口呆之下和郑立勤回了客栈。

    刚到客栈门前,就遇上了郑立全。

    “四弟。”郑立晏唤了他一声。

    自李氏死后,郑立全比以往更加沉默了,每日抱着少荣不做声。他一个男子,从没有带过孩子,只几日,少荣便脏兮兮的,哭着喊着要李氏。

    郑立晏听说那日李氏是被小吴氏推出去的,以为郑立全会恨小吴氏,可过了这么多天,也不曾见他有过什么举动。

    “四弟,你这是要去哪?”郑立勤笑着问道。

    郑立全硬邦邦道了句:“有点事。”然后就走了。

    郑立勤看着他的背影挑眉,“这四弟妹走了后,老四也不像以前了。老三,如今这大哥腿脚不便,四弟脾气又软弱,五弟是个混不吝啬的,看来以后这家里,还得靠我们两兄弟了。”

    郑立晏瞥他一眼,淡声道:“我这人愚笨不知变通,不像二哥长袖善舞心冷肠硬,以后郑家有什么事二哥若是愿意,二哥站在最前头便是。”

    说罢转身进了客栈。

    留在原地的郑立勤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他岂听不出郑立晏话中之意,“心冷肠硬”,不就是在损他少康没了还有心思想这些吗?

    他回到房里,钱氏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抱着少康穿过的衣服喃喃自语,两个女儿安静地坐在床脚,见他进来,立刻小心翼翼地给他端茶。

    伸出来的小手上青痕交加,手指头也冻得通红,指甲里全是泥垢。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钱氏道:“你能不能管管两个女儿?你看看,孩子都冻成什么样子了?你就不能去给孩子买两身衣裳?还有,你心里不痛快,你打孩子做什么,这样出去了,让旁人看见,也不嫌丢脸!”

    钱氏头转了过来,没有神采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泪水在眼眶里汇聚,“那少康呢?谁来管我的少康?我的少康一个人,他该多么冷啊!以前每一年的冬天,他的鼻子总是冻得通红,跑到我怀里让我抱着他,可是现在,没有娘亲抱他了,他该多冷啊!”

    “你只记得少康,何曾想过蓉儿英儿也是你的女儿?”他把两个孩子推到她面前,“少康是你身上的一块肉,女儿就不是了吗?”

    蓉儿英儿咬着下唇不知所措,她们不懂父母为何又在吵架,也不敢劝说。

    钱氏冰冷的眼神划过她们,“我只想我的少康回来。”她冷笑道,“郑立勤,你何必又在这儿立慈父形象呢?”

    “你当初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人踢死却无动于衷,如今倒为两个女儿鸣不平了?我好歹还生了她们养了她们一场,你又为她们做过什么?你手里一点银子没有?不能去给她们买一件衣裳?”

    “真是笑话。”她兀自抱着少康的衣物,再不说话了。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郑立勤涨红着脸,面对两个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心虚,“我和你说不清楚!”便摔门而出。

    蓉儿英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默默流泪。

    郑家人是在五日后搬进那二进宅子的。季家已经将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二进的宅子很快在郑鹏的分配下定好了各房的住处,老太太住在二进的正房,皎皎和老太太一起住。正房两边有厢房,东边厢房让大房的住,西边的原是该给三房住的,可偏偏吴氏说了句,“老太太病着,只皎皎一人照顾也照顾不来,不若让五房住到西厢房去,老五媳妇也好日日帮衬着。”

    郑鹏一想,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吴氏见自己的话被郑鹏采纳,一脸无害的笑。

    帮衬?这话怕是只有郑鹏信了,作为儿媳妇,你不主动伺候婆婆,要孙媳妇伺候是什么道理?宋嘉然觉得好笑,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儿子住到前头院子里罢了。

    一进的院子自然是没后头好的,一进正房肯定是郑鹏与吴氏居住的,正房东边是个角院,屋子小不说,还靠着临街,吵闹的很,也不安全。西边的厢房紧邻着鸡圈菜地,味道不怎么好闻。再剩下的,就是倒座房了,那搁以前在国公府,就是下人住的地方,如今季家也只是用它来放杂物罢了。她自然哪个都舍不得让郑立昆住。

    不过她这番谋划,正巧合了宋嘉然的心思。

    她一点也不想住那西厢房,和老太太挨着不说,对面就是大房。那日在营帐里郑立昀那番言论,郑立晏一回去就和她说了,气得她当时就要去把郑立昀另一条腿打断,最后被郑立晏劝住了。只是,此后一看到郑立昀她就恶心得不行。

    而那东角院,小是小了点,但有个单独的小院子隔开了其他房不说,还有个角门可以直接通到外面的街上,这样若是她想让郑立晏买点什么,直接走角门便是,也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瞧见。

    于是她主动道:“五弟妹这般有孝心再好不过了,正好,我正想托皎皎来帮我做几个护膝呢,只是她要照顾祖母没时间,这下好了,有五弟妹照顾祖母,皎皎也可来我房里帮忙了。五弟妹最是细心,不像皎皎年纪小许多事都不周到,有你照顾祖母,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都能放心了。”

    “父亲,太太,我瞧着这东角院就挺好的,我们三房就住这儿吧。”

    她一表态,郑立晏自然没话说。

    郑鹏瞧他一脸平静,心里不痛快起来,便只淡淡道:“嗯。”

    剩下一个西偏房,一个倒座房,郑立全主动要了倒座房,这倒让郑立勤松了口气,他才不想住倒座房呢,平白辱了身份,西偏房就西偏房吧。

    也不知是不是见宋嘉然答应得太痛快,面上毫无愤怒之意,吴氏又道:“我适才去瞧了,这宅子里虽然锅碗瓢盆一应都有,只是这一屋子的人以前都未曾下过厨,可这饭还是得吃的。老三媳妇,这事,我只能交给你  。你大嫂要照顾立昀,你二嫂自己还病着呢,你五弟妹又得照顾老太太,这一家子的膳食,只怕得你操心了。”

    男人自不可能下厨的,而这屋子里能做事的女人就这么几个,在吴氏嘴里,其他人都有缘由,只有宋嘉然,无所事事,这桩差事,自然得归她做。

    一家子十八口人,便是一天只做两顿饭,那也是不小的工程,这其中还不包括买菜、洗碗之事。若是真答应了,宋嘉然怕是一天都得困在那厨房里。

    宋嘉然看向吴氏,她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笑,仿佛这个建议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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