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大赛结束后, 钟漓小心翼翼地揣着一十两银子离开。
景丽园的门口,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抱着腿蹲在墙角。
“阿沐、阿沁!”她轻轻走过去,语气雀跃地叫着弟弟妹妹。
钟沐警惕地回头, 见是姐姐立刻展开笑颜, “阿姐!”
他的身边, 妹妹钟沁扑到了钟漓的怀里,“阿姐,你比赛结束啦?怎么样, 你是不是打败了所有人?”
钟漓抱着妹妹, 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当然啦, 阿姐这么厉害!而且, 阿姐不仅打败了所有人,还赢得一十两银子,阿沐阿沁,你们可以住在舅母家里了!”
然而钟沐钟沁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开心, 钟沐低着头, 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语气倔强,“阿姐, 我们不想住在舅母家里,我们想跟着你!”
钟沁抱着姐姐不撒手,眼眶通红,“阿姐,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钟漓摸着她的头,“阿沐,阿沁, 阿姐知道你们舍不得阿姐,可是,只有在舅母家,你们晚上才能安稳的睡觉,才能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不上饭。”她挤出笑,“舅母虽然脾气差,但是,毕竟还有舅舅在,你们是他们的外甥,他们不会不管你们的!”
“而且,有了这一十两,我们家欠舅母的钱也能还上了,她不会再对你们动辄打骂了。”
“可是阿姐,我们真的想跟着你!”钟沐小嘴紧抿,努力憋住眼眶的泪。
“阿姐知道。”钟漓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只是,阿沐阿沁,阿姐现在没有能力……你们再等等阿姐好不好?阿姐今天得了乞巧大赛的第一名,以后肯定有很多人来找阿姐做绣活,等阿姐赚了钱,就把你们接到身边,就送阿沐去读书,好不好?”
兄妹俩只得点点头,哽咽道:“好!”
钟漓一手牵一个,“走,我们先去舅母家,把钱还了。”
她正要带着弟妹离开,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姑娘!姑娘你等等!”
“你是?”钟漓警惕地护住弟妹,将两人拉到怀里。
水芹连忙解释,“姑娘别误会,是我家夫人让我先来喊住您,免得您先行离开了。”
“你家夫人?”
水芹点点头,“我家夫人,是花云涧的东家,她想与您见上一面。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花云涧?钟漓心思微动,她当然知道花云涧,这些日子云州城最红火的服饰铺子。花云涧的东家?是那店里的掌柜吗?她找自己做什么?她暗暗猜测,许是看中了她的手艺,想让她去花云涧做绣娘?
钟漓垂下眼眸,她不会去的。
没等多久,一辆马车行驶到几人面前,水芹立刻道,“姑娘,请。”
钟漓看了一眼马车,从外表看,马车并不华丽,也没有挂哪家的牌子,显得并不出众。
“我弟弟妹妹……”
“也一并上来吧。”马车中传出一道温和的年轻女声。
想来里面的就是那位东家了?
钟漓带着弟弟妹妹上了马车,撩开帘子,里面指坐着一位年轻妇人。
她不由一愣,花云涧的东家,竟这么年轻吗?
“钟姑娘,还请和令弟令妹坐下?马车要行驶了。”说话的人,自然便是宋嘉然了。
她想要快点和钟漓见上一面,立刻让鹦鹉回府驾来马车,乞巧大赛结束后,为了见钟漓,她连郑立晏和皎皎都顾不上了,让两人先自行回了家。
钟漓依言带着弟妹坐下,也不乱看,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夫人找民女有何事?”
之前在一楼只能看个大概,这时离得近了,宋嘉然才有时间细细打量钟漓。
钟漓的五官属于比较英气的类型,因为未施粉黛,能看见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她身高不算矮,只是颇为瘦弱,脸色也苍白,瞧着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借着马车里的烛光,还能看清她发尾的枯黄。身上并无任何钗环,只穿着一件素白衣裳,领口袖口都起了毛边。
宋嘉然未开口,她就静静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这是一个穷困但坚持自身意志的人。宋嘉然想。
钟漓的身边,应是她的弟弟妹妹,大概八九岁的模样,上了马车后虽有些紧张,但并未四处打量,也不曾吵闹。他们身上的衣服上有许多补丁,脚上的鞋子还有破洞。
他们没有和钟漓住在一起,宋嘉然猜测,若是住在一起,钟漓不会让弟弟妹妹穿着破了洞的鞋子。
“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点心?”宋嘉然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出人意料。
她从马车的夹层里(实际上是空间仓库里)端出一盘枣泥糕。
她看向钟漓,“我与你谈话,令弟令妹干坐在一旁也无聊,不如吃点点心,这家糕点味道不错,小孩子会喜欢。”
她语气并无同情之意,仿佛就和她话里说的一样,只是怕两个孩子无聊。
自枣泥糕端出来后,车厢里便弥漫着一股点心的香味,这诱人的香味对于两个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的孩子来说极具有吸引力,但不管是钟沐还是钟沁,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竭力地遏制自己想要吞口水的欲望。
作为两人的姐姐,钟漓自然能感受到弟弟妹妹的渴望。她心里暗暗叹气,向宋嘉然致谢,“多谢夫人了。”她接过枣泥糕,递给弟妹,“你们吃吧。”
钟沐看看姐姐,又飞速看了一眼宋嘉然,终于没忍住接过了枣泥糕,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递给妹妹,“阿沁,你先吃。”
钟沁捧着枣泥糕,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红枣的香甜滋味瞬间弥漫在口腔,她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见弟弟妹妹开心,钟漓内心酸涩不已,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再次正色问宋嘉然,“夫人,您有事找我,直说吧。”
宋嘉然温柔的眼神从兄妹俩身上移到钟漓身上,“其实,我想说的,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想请你做花云涧的绣娘。”
“你先别急着拒绝!”不等她开口,宋嘉然接着道,“我也知道,以你在刚刚大赛上展现出来的绣艺,你若是想,不会找不到绣楼,可我看你过得不算宽裕,那就只能是你自己不愿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是什么非得坚持的理由,但我还是想说说我能给你的待遇。”
她沉吟道:“花云涧即将要开展一项‘私人订制’的服务,虽然也是定做衣裳,但却并非是寻常的那种定做。今日知州大人知府大人家的女眷所穿的衣裳,你也看见了吧?她们身上的衣裳就是来自这项服务。我可以保证,以后花云涧的‘私人订制’将会引领整个大夏女子服饰的潮流。”
“而你,若是答应了,我就将‘私人订制’交给你统管。”宋嘉然不是在开玩笑。她为什么急匆匆地来寻钟漓?自然是因为她在乞巧大赛上做展现的绣艺。
钟漓在大赛上的绣品是一张绣着“美人月下赏月”的双面绣帕,旁人都是为她的双面绣绣艺所惊奇,但她,却是被那帕子上的“美人”所吸引。
钟漓绣出来的“美人”,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剪影,那“美人”的服饰款式、颜色并非随意为之,而是精心构思过的!
从这张绣帕里,宋嘉然不仅看到了她高超的绣艺,还看到了她的设计天赋!
花云涧,只是宋嘉然计划里的第一步,她不会让花云涧牵扯她太多精力,但“私人订制”的项目想要一直运转,就必须要有一个懂得设计懂得搭配的人来提供源源不断的新创意。
宋嘉然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有天赋的人出现,她原本以为,也许还要找很久才能找到合适的人,谁能想到,却在今天的乞巧大赛上遇到了一个呢?
所以,对于钟漓,她势在必得。
“‘私人订制’的服务将会伴随着花云涧的壮大而一直存在,它将会成为花云涧的支柱,而作为统管这个项目的你,也能得到相应的提成。”她简单地给钟漓讲解了一下项目和提成的意思。
但钟漓依旧没有心动的神色,这些并不足以打动她。
宋嘉然继续道:“但是,统管这个项目,你不需要露面。接待那些客人,自会有专门的人去处理,你不需要和她们寒暄也不用让她们知道你是谁,你可以一直保持神秘,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钟漓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讶然。
“除此之外,我会为你们提供住宿。”
“我们?”钟漓敏锐地抓住重点。
宋嘉然微笑,“没错,你们。难道你不想和你的弟弟妹妹住在一起吗?”
她抛下最大的诱饵,“我不仅可以为你们提供住宿,我还能将你弟弟送去读书。你应该,也是想让你自己的弟弟念书的吧?”
听到读书,钟沐连枣泥糕都忘记吃了,呆呆地望着宋嘉然。
不得不说,她提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能赚银子,不用露面,包吃包住,还送钟沐去念书,每一件都符合钟漓心中所想。
只是,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微哑,“夫人,即便您面前的,是罪臣之女,您也愿意开出这样的条件吗?”
罪臣之女,这是钟漓一生的痛,也是她贫困生活的根源。
以前,她的父亲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她家境殷实,她也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姐,她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五口,日子过得也是安乐祥和。
可谁知道那么突然的,父亲被查出贪赃枉法,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押入了大牢。母亲为了争取一个探视的机会,变卖家产又向舅舅家中借了银子,可从大牢出来后便失魂落魄,当夜就在家中房梁上吊死了自己,而第一日,父亲也在牢中自杀。
人死罪消。
他们一夜之间,没了父母,成了孤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钟漓根本就不信父亲会做出那些事!而父母的死,也处处透露着诡异。
无家可归的他们,为了活着,来到了住在云州城的舅家。
可钟漓舅家并非大户,而且舅舅软弱、舅母强势,舅母并不欢迎他们。钟漓无奈,只得留下弟妹在舅母家中,自己出来找活做,赚来的银子就用来还债,以期望舅母对弟弟妹妹好一点。
她有一手好绣艺,但也有自己的尊严,更没有忘记父亲的冤屈。因此,她并不想当绣娘,她无法想象,若是她成为了绣娘,在外抛头露面谋生的事传到了父亲的那些同僚耳朵里,她以前的那些朋友,会怎么看待她。
同时,她也想让钟沐继续念书。父亲说过,阿沐很聪明,若是一直念书,以后一定可以和他一样,成为大夏的官员。这是父亲的愿望,钟漓想帮他完成。
这些想法,想要实现太难了!云州城的确有绣楼找过她,但只要一听她想要带着弟弟妹妹就要拒绝,更别提知道她是罪臣之遗孤了。
罪臣的儿子,怎么能读书呢?没有人同意,甚至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在痴心妄想。
所以,其实她不愿意加入那些绣楼,也不全是因为骨子里的清高,也是无可奈何罢了。
她想,面前这位夫人,也会和那些人一样拒绝吧?
却没想到,宋嘉然笑了。
是的,她笑了。听到她的笑声,钟漓睁开了眼。
见她靠在马车上,姿势优雅又慵懒,一双眼灿烂若星辰。她的红唇轻轻勾起,语气轻松。
“说起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呢,我也算是,罪臣家眷呢!”
宋嘉然笑着说道,“我既然敢提出这些待遇,就证明我能做到。你们是罪臣遗孤又如何?花云涧又不在乎这些。送你弟弟去读书的事,我也说到做到。毕竟,律令说的是,罪臣后代不许科考,可没说不让人读书啊。你弟弟还小,想要考科举,早说也得七八年的功夫,七八年的时间,你父亲的案子,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便是没有,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我运作了。”
她不担心钟漓的父亲是真的贪官,一来,父亲有罪不代表钟漓就是个坏人,他们兄妹三人,宋嘉然看重的也只是钟漓一个罢了。一来,七八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去调查钟漓父亲的案子了。若他不是贪官,那就帮人翻案,钟漓弟弟考科举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若他是,那就暗箱操作让钟漓弟弟能考科举,但不让他考上吧。
祸不及三代,宋嘉然可不信奉这个。如果钟漓父亲真的是贪官,那作为享受了他贪来的民脂民膏多年的子女,兄妹三人凭什么没有义务承担?
她压下心中各种想法,对着钟漓笑道:“钟姑娘,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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