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齐韫收拾了包袱准备赶路。
她下楼时,严叙便坐在楼梯口。
严叙身着石青长袍,淡了几分出尘脱俗。阳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侧脸,在案桌上投下的阴影亦是轮廓鲜明。
今日的他不似那九天谪仙,倒像是睥睨江湖的剑客,清冷又无情。
饶是昨儿同严叙对桌了小两个时辰,齐韫的目光还是不自觉为他所吸引。
而严叙也即刻察觉到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原本无甚情绪的眼眸里顿时盛满了凌厉,却在同齐韫对视上后瞬间柔了下去,“喜儿姑娘。”
他粲然一笑,弯了眉眼,散发着无尽的亲和力,同独坐时大有差别。
“严公子。”
齐韫亦笑,同严叙道了声“早”。
她身着千岁绿罗裙,如墨的长发只用藕荷色缎带束起,平添了几分慵懒和随性。
严叙一直便知道,他的小丫头恣意洒脱又不失灵性,并不似那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然而即便她不施粉黛,依旧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清丽可人。
不说倾国倾城,却足以令他心醉。
“喜儿姑娘这便启程了么?”
齐韫点点头,“须得赶路。”
“姑娘不若用完早膳再启程如何?”
“也好。”
齐韫深谙吃饱好上路的道理,倒也不多加推辞。
时下来福客栈虽未满座,但她亦未再另寻他处,在严叙对面坐了下来,笑问道:“可还是公子请客么?”
“自然。我适才已经吩咐好了,须臾便可上菜。”
片刻后,店小二便一道接一道菜传了上来,有混沌,亦有银耳雪梨粥,还有各样糕点,皆是齐韫幼时的喜好。
当年从沧浪山庄离开后,严叙同师父及几个是兄弟隐居于点翠山,虽食材富足,却苦于没有丫鬟仆从。是以他在练剑之余,便承担起烧菜做饭的活计,而他所做的菜色,皆是那半年从沧浪山庄品尝到的。
彼时他便在想,小丫头若尝到他的手艺会说些什么,定是竖着拇指,夸张地夸赞好吃吧……
他的小丫头,向来不吝于夸赞人的。
如今案上摆着的这些早膳,皆是严叙起了大早亲手为齐韫所做,适才放在灶台上温着,每道菜肴上尚还冒着热气。
多年过去,齐韫依旧是原先的喜好。
她视线扫过一道道菜肴,喜道:“公子也喜欢喝银耳粥!还有鸡仔胎炖罐!是我们家乡的吃食,不曾想烟柳城也能吃到乡味!”
“尝尝。”
严叙知道齐韫个中最爱的便是鸡仔胎炖罐,他温笑着递上了调羹,将炖罐推到了她面前。
炖罐里的鸡蛋羹滑滑嫩嫩,汁水甘甜可口。齐韫尝了两口,余光里瞥见严叙只盯着她瞧,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严公子,你不吃吗?”
“吃的。如何,可还合口味么?”
齐韫确是个不吝于夸赞人的,她点头而笑,“是家乡的味道。”
“那你再尝尝这个。”
严叙再将糕点递了上,是五花糕。五花糕顾名思义,由五种干花瓣杂糅碾碎制作而成,是道费工序的点心。这些年他除了在沧浪山庄品尝过此糕点,再未见它于江湖上流传。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做,验收之人又是齐韫,他不免有些期待和紧张。
五花糕表皮是五个花瓣形状,同寻常糕点并无不同。然而齐韫却在五花糕入口时瞬间愣了住,片刻后才又恢复了咀嚼。
待嘴里的五花糕咽下后,齐韫再开言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五花糕是我家师傅独创之特色,你们来福客栈的厨子怎的会做?”
“许是有幸品尝过你家师傅的五花糕后无师自通吧,可同你家师傅做所的一样么?”
“几是一样的。可惜我家那师傅已经病逝七年了,其他师傅手艺亦是不错的,只不过属于那位师傅的拿手点心,他们却怎么都学不来……严公子,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想公子卖个人情与我,可否让这位糕点师傅随我一道回家?”
忆及已经病逝的那位糕点师傅,齐韫眸中划过一抹难过。她素喜甜食,爹爹和娘亲却总不许她多吃。
时有馋得慌的时候,她便去东厨摸些零嘴儿。而每每,都是这位师傅同她“接的头”。彼时师傅已近古稀之年,齐韫虽才十岁一二,却也晓得他对自己的好非是巴结,而是出自真心的喜欢和包容。
因而,她也顶喜欢这位糕点师傅的。
许是因为夹杂了私人交情,齐韫已先入为主。在她心上,哪怕庄上其余的师傅手艺再高,亦再无人能出那位师傅之右,总是差了一点。
而今她在毫无防备下品尝到这盒五花糕,方能抛弃所有附加条件只专它的味道。而这口感,同她七年前所品尝的别无二致。
除却熟悉的味道,这盒五花糕带给她的还有无尽的感动和对故人的怀念。
是以在那个当下,她便动了请这位师傅回山庄的心思。
然而,严公子好像很是为难?
“如果严公子不忍割爱的话……喜儿自是不勉强的。”
齐韫见严叙默然,自以为失言,便主动退让。
严叙的沉默却是因齐韫的那一句“回家”而悸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尸山血海中爬起,一抬眸总能看见丫头逆着光向他伸出手,要带他回家。
可他每次艰难地伸出手去,在将将触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梦便会醒来,一切归于虚空。
而今真切听到齐韫愿意带自己回家,许是害怕这一切又复归泡影,严叙并未急着作答。
只不过,他只是答得慢些,答案却从不会有变——
“我欠姑娘三个人情,自是该还的。”
他顿了顿,刚想向齐韫说明做出五花糕的人正是自己。她却已着急应下,先给他戴了顶高帽——
“公子确是个顶守信的!那待我寻得师兄一道归家时,再前来客栈找公子要人。”
严叙:“……”
这次,他终于问出了昨晚未曾问出的话,“姑娘的师兄,可是你的心上人么?”
“自然是!”
齐韫笑容明媚,却晃了严叙的眼,刚得的邀请瞬间就不香了
于他而言,齐韫心在的地方,方才是家。
而于齐韫而言,他的归属,却是东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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