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结束后,管良朴简单地作了个总结,宣布了一年后要代表隐谷去参加神女峰试炼的人选。
三门考核都名列前茅的楚渊毫不意外地位列其中,而于雷虽然另外两门的成绩只是差强人意,还在比试中败北,但他那手强得没有争议的剑术,还是替他争取到了参加试炼的机会。
他们为在场的隐谷门人贡献了一场足够酣畅刺激的比试,下台之后,无论是胜利的楚渊,还是一招惜败的于雷,都被宽容地给予了符合他们能力与努力的赞赏与荣光。
而这,也是楚渊为什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有成有败;有进有退;有尽管修为一般,却善于温厚待人的普通人;有既努力又坚定的天才……
兴许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都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
管家远远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楚渊,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与自豪。
看见没,这么厉害的人,他的。
他心里又有一点点不安。
直到他们回到竹舍里,才有了面对面静下来说话的机会。
“你刚刚在台上的时候,有感觉到贯日缚吗?”管家偏过头,举起左手,将那曾经绑上了贯日缚的无名指给楚渊看。
管家将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询问出口,他也说不清自己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才会安心。
如果贯日缚仍然有效,即使楚渊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破绽在左边肩胛骨,但他的提醒说到底算不算一种变相的“作弊”?
如果贯日缚因为许久没有灌注灵气,早已失效,那他庆幸之余,好像又会有点失望。
楚渊听见管家这样问他,表情先是怔愣了一瞬,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什么,也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动了动无名指。
“这样动,你感觉到了吗?”楚渊开口,舌尖顶在上颚,趁着管家没注意,无声地念出了一段催发贯日缚的法诀。
“有!所以你刚刚在台上也有感觉咯?”管家有点兴奋地问。
楚渊点了点头,笑着对他说:“只是,我当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它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御剑御了太久,手指有些疲累了。”
管家听见他这样说,悬得紧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如果要问整场所有的看客里,谁最坚定无疑地相信楚渊一定会获胜,那人一定会是管家。而他不过是想听见,自己和楚渊身上有这样牢固的联系,即使隔着喧嚣沸腾的人声,即使隔着万水千山,他动一动手指,楚渊能感觉到。
“哥哥是担心,贯日缚失效吗?那我把里面的灵力再灌得满一些,这样就算时间过了很久,它也不会失效。”事实上那接近两年前,在玩笑中,往他的指尖绕上的贯日缚,的确已经因为久而不用消失,楚渊记起管家身上没有灵根,不能自己给贯日缚增添灵力。
“你想起来的时候,动一动手指,我察觉到了,就会回应你。”
好像那无形的红色绳结自缔结之日起,一直纠缠他们的指尖,从未断连。
袁西澈侧卧在榻上,剔透的金色眼眸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手里那串氤氲着浅粉色光芒的玉石。
因为夷醉陪在身边,他原本变得浑浊不堪的双目,重又复归美丽的灿金。开启通天杀阵,催动本命心眼回溯时光之后,他在这个时间的眼睛也一直保持了这样的清亮剔透。
只是这一次,夷醉不在他身边。
他,不是喜欢这双眼睛吗?
袁西澈想起前世。不知多少次,在他的掠夺与缠绵中,或是在温存后,夷醉时常会半垂着眼睛,浓长的睫毛厚厚地盖下来,似乎遮掩去了目光。
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夷醉在几近痴迷地看着他的眼睛。
袁西澈对夷醉这样肤浅的渴望,抱有嗤之以鼻的态度。但有趣的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用这双眼睛,去“勾引”对方。
时而是隔着那扇摇晃着的,红到艳俗的珠帘,他借着烛光让自己的双眼更加动人,蛊惑被禁锢于其间的少年,迷醉他的心神,要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时而,是淋漓黏腻,绫罗轻轻拥覆,他吞下他所有的言语,挺直的鼻梁抵着他的鼻尖,在这极近的咫尺之间,翕动眼皮,金色的琉璃注视他的双眼。
在袁西澈的世界里,夷醉对自己所有的渴求,怜悯,乃至于爱,都来自于因为他的到来重新回复的金色眼瞳里。
但是为什么,这一回,他还是离开了自己。
袁西澈翻了个身,额角紧紧贴着冰凉的玉枕,将朱元玉贴上自己的嘴唇,在那片温润的玉质上辗转片刻,直到感觉已将自己的体温传渡过去,袁西澈才停下来。
他喉间逸出几声牵动肺腑的,低低沉沉的笑,让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嘲讽。
可是躲开又有什么用呢?
杀掉那居住在大陆之外,寰宇之内,告诉自己夷醉存在的魔族尊者过后,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夷醉了。
不过是那尊者投下的两星砂化作的人,身上骨血如石锻玉造,与人大不相同。对于修仙者来说,是天生的鼎炉之体。
两星砂伴生于朱元玉的玉矿,天生便两相吸引。
红色,红色,红色。
他身上缠绕着,那样美丽的浅红色光芒。
隔着苍青茂绿的山野,纯白飘渺的云雾,隔着这样遥远的路途与车马。
一年,两年,三年。
袁西澈自己手里的那串朱元玉,终于发出了他无比渴求亲眼看见的光芒。
本命心眼切进那片光,他努力辨认吸引朱元玉发光的事物来自于哪个方向。玄元剑宗的坎离山在人间界正中,以此为中心,向西南去。
他回想栖迟近来收集到的那些线索:夷醉当年逃出后,被一个无名修士救下,他们往西南去了,夷醉似乎拜入了某一个门派,成了那里的门人。
西南方向,能有胆子在九门集市里劫人。天下九派之一,隐谷。
他在隐谷。
袁西澈释放出威压,用灵力催动朱元玉,对着在别处的栖迟下令,命令他过来。
不多时,门扉打开的吱呀声传来,少年的脚步极轻,如果不是他境界高深,几乎快要听不见,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栖迟今天穿了一身玄衣,他无声地跪在袁西澈躺卧着的床前,膝头却不触上那片柔软的氍毹,只是在冰冷坚硬的石雕地砖上便停下了脚步。
寝间内一时寂静非常。
袁西澈知道栖迟是个哑巴,不能说话,正在默然地等待他的吩咐。
他得承认,小哑巴确实比桑武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酒囊饭袋好用。不会说话,就意味着,这人不会因为嘴碎坏事,也不会像桑武一样和他嘴硬。
但即使用了这人这么久,袁西澈每每看见他时,心里总会掀起一股莫名的不快。
而这样的感觉,只有在前世,修为久未进益,看见那些境界即将追赶上自己的修士时才会有。
栖迟这个小哑巴,却是个废柴三灵根,只有练气二阶。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却也懒得再正眼看栖迟了。
“栖迟,感觉到了吗?朱元玉动了。”他话里荡漾着笑意,似乎心情很不错。
姜夜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他心里却在想,不应该啊,为什么会动?为什么会发光?明明隔了这么远,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产生。
线索只堪堪透出来几条,如果现在就被袁西澈发现楚渊在隐谷。好一点的状况,他们的计划面临再次调整的局面;再坏一点的情况,他有些不敢想。
楚渊会直接被抓过来吗?
“我用本命心眼查探了,吸引朱元玉的东西来自西南。我猜,我要找的那个人,应该在隐谷。”姜夜最终还是听见了自己最不想耳闻的结果,冷汗不受他控制地从背脊上渗出,沾湿了衣背,他头一回有些庆幸自己没法说话,这样不至于开口和袁西澈当面对质,以防掩盖不住话里的颤抖,露出马脚。
“哦,我忘记了,你说不了话,不能回应我。”袁西澈笑了两声,姜夜咬了咬唇角,却知道这人根本不可能忘记,不过是在换着法子提及自己的缺憾,好折辱自己,“我想了,他离开我这么久,恐怕早改了名姓,模样许是也与当年大不相同了吧。”
“不过,我想了个好法子。过两日又是酧神仪式了,你带点东西,去拜访拜访隐谷的谷主管先生。然后……”他拉长了声音。
“可以的话,找到他,让我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袁西澈话音方落,指尖便是向外一弹,姜夜的后劲角落处便多了一个光芒浅淡的红色宝石。
那宝石极细小,只有人一般小拇指盖大,贴在姜夜身上,他竟毫无知觉。
只是想,见他一面吗?
姜夜突然回想起那天,他藏在雪中的竹林里,远远地瞧着姜栖。
以前躲在自己身后的,天真纯稚的小小姑娘,已经成长为了那样美丽勇敢,又强大的存在。
他再次低俯下身,额头磕在冰冷的石砖之上。
“下去吧。”袁西澈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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