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呦呦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
梦里秦兴国全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眼珠暴突,就像断了源头的泉干涸枯裂,没有任何生机,脸上的表情四分五裂,朝她张牙舞爪。
氧气罩里传来他的呼救声,她站在床头疯狂按着护士铃,可那段没有任何动静。
洛呦呦一边安慰秦兴国,一边跑到门口想出去请医生,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梦里的她用力拍打着门,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外面正经过两个护士,可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门震动得厉害,可拍门声一点也没有。
她被迫关在这个毫无生机的病房里,瑟瑟发抖,将要亲眼目睹一场死亡。
第二天的梦仍然是在病房里。
不过病床上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和昨晚的秦兴国一样。
她全身都是管子,周围全都是医疗仪器,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滴滴地响着。
转眼阳光普照,房门被推开。
她的朋友,她的亲人,甚至是很久未见的同学都来了,所有人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然而,梦里的她虽然无法开口说话,心却在一点一点变冷。
在她的眼里,他们好像不是来探望她的,而是来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的。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也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在棺材里。
而“棺材”的外边却唯独少了迟骋引。
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向门口,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身体的疼痛比不过心里的万分之一。
洛呦呦哭着想要挣脱身上所有的束缚去找迟骋引,可又被围观的众人压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所有的人守在病床边,像看着疯子般看着她。
她一分一毫都动不了,只能一声又一声念着迟骋引的名字,直到昏迷。
“哗哗——”
空中豆大般的雨滴泼洒下来,砸碎在窗台,溅起的水珠斜飘入窗,卧室里躺着的女人猛然睁开眼,满脸的湿意说不清是雨水浸润还是受梦境困扰。
洛呦呦吓得急忙关上窗,一把抓起枕边的手机,拨打迟骋引的电话,对方很快接通,但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明明只是一场梦而已,却好像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累得她张不了口。
见她迟迟不说话,电话那端的人心里一紧:“怎么了?呦呦?”
听到他的声音,洛呦呦安心下来,发堵的喉咙口吐出的声音似断了线的细珠子:“我……做了个噩梦,我害怕……”
“乖,只是梦而已,我陪你聊聊天,”迟骋引看了眼手表,“说说吧,梦见了什么?”
洛呦呦不敢再回忆刚才的梦境,按下床头开关,满屋亮堂堂的光驱走了那方暗黑的梦后,她才缓缓说:“年后我们两家见个面,好不好?”
正揉着太阳穴的男人顿住,泪痣在眼下晶亮:“真的?”
女人的声音带了些或轻或重的鼻音:“嗯,真的,正式见面吧。”
“好!”迟骋引的两个酒窝嵌在脸上,怎么拔也拔不掉,“是不是哭过了?”
“嗯,那个梦太吓人了,”洛呦呦反而又开始担心起来,“你说叔叔阿姨会喜欢我吗?”
“肯定会非常喜欢你的,别想太多,那……叔叔阿姨会不会喜欢我?”
“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洛呦呦心生惭愧,“不过我还没向他们提过你,你毕竟都向阿姨说过我了。”
“那在他们面前,你可只能说我的好。”
过往甜蜜的回忆涌进她的心间,洛呦呦握紧手机:“嗯!我会对他们说你哪儿都好,对我也特别特别好。”
“那我也会对我爸妈说你哪儿都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迟骋引学着她的语气,故意拖长了最后一句话:“关键是还会教育孩子。”
洛呦呦低声笑了出来:“可我说过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我的学生的。”
“那怎么办?”男人假装无奈,“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只能去见其他的漂亮老师了。”
“不行!”洛呦呦真想把手伸进手机里捂住他的嘴,“不准去,要去也是我去!”
“好吧,”迟骋引得逞,笑出了声,“那以后你就承包了我们孩子所有的家长会。”
洛呦呦咬牙切齿道:“真是无奸不商!”
电话那端笑得低沉:“可你偏偏喜欢。”
女人鼻间哼了声:“小迟,我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
“给我念段英文诗,上次在书房看的那本。”
“好,我去拿。”
然而一篇还没读完,迟骋引就听到了听筒那边平稳的呼吸声。
睡梦里,洛呦呦刚翻了个身,迟骋引的电话就来了,原来已经六点了。
“起床了吗?”
洛呦呦掀开被子:“刚醒,你什么时候挂的?”
“在确认你睡着之后。”
女人换下睡衣:“难道你不认为不挂断电话,让我醒来发现你守了我一夜,是件很浪漫的事吗?”
男人笑问:“我首先得保证某人的手机电量,要是今早起床晚了或者错过了工作通知,那怎么办?”
“迟到先生考虑得很周到嘛,不过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确保我能够按时上班,对吧?”
洛呦呦嘴角止不住上扬:“我要是没接你电话,你是不是打算开车到我家接我上班?”
见对方沉默,她抿嘴调笑:“或者说,你是不是已经在来我家的路上了?”
“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困顿的脑子炸开,洛呦呦跑到窗边,果然马路上有隐隐约约的灯光。
“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半小时,我把早餐送上来,你先洗漱。”
洛呦呦匆匆洗完脸跑去开门,男人正拎着早餐候在门口。
“等我刷完牙,和你一起去吃早饭。”
见他站在门外不进来,她一把拉进屋,压着嗓子:“外面冷,我爸妈还没起来,等我。”
迟骋引皱眉看着她的唇,似乎有点苍白:“是不是贫血?”
洛呦呦狠狠咬了下嘴唇,想让它有点血色:“嗯,很多女生都会这样。”
见她说完还低着头不肯望他,男人含笑牵起她的手:“又不是没看过你素颜的样子,害羞了?”
“都过了四年了,今非昔比。那时我年轻,化不化妆区别不大,现在老了不一样,而且昨晚我又失眠了,肯定有黑眼圈。”
四年前迟骋引认识她的时候,洛呦呦确实不会化妆。
上学缠着李颂教她化妆,李颂给她化了妆,让她对比自己妆前妆后,确实没什么区别。
李颂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谆谆告诫她:【呦呦,你这么好的皮肤底子别被化妆品弄差了,姐姐我化妆就是为了填补我这脸上的痘坑。不过我先可以教你修眉画眉,这样看起来不那么憨憨的。】
于是,洛呦呦在放暑假前得到了李颂修眉画眉的真传。
而就在那个暑假,她心心念念大半年的意中人就认识了一个只会修眉画眉和涂口红两项技能的她。
迟骋引故意偏下头去瞧她的脸:“没有,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化不化妆没什么区别。”
“你可真会说话。”洛呦呦避过脸。
男人凑到说话人耳边,小声呢喃:“毕竟我都进你家门了,得说一家话,明天我回家说说见面的事。”
“好!”洛呦呦躲着他侵入她耳的热息,“那我明天也给我爸妈说。”
第二天,趁着天朗和煦,洛呦呦端茶倒水献了一下午的殷勤。
洛平早就看出自家女儿不对劲,她不主动说,他也不主动问。
“爸、妈,”洛呦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门见山,“我谈恋爱了。”
陆双琼夹菜的筷子都没抖一下:“我们知道。”
“你们怎么知道?”
陆双琼夹了一块肉放在洛平碗里:“我们小区认识你的叔叔阿姨都知道。”
洛呦呦摸了摸鼻子,面上尴尬:“有这么明显吗?”
“昨天的早饭就是他买的吧?”陆双琼瞧了洛平一眼,“你爸可没吃,不过我觉得早上在家能够吃个现成的早饭,还是很不错的。”
洛呦呦也夹了块肉给洛平:“爸,他给我们送早饭,自己都没顾得上吃。”
后者没吭声,吃着碗里的菜。
陆双琼推了下他的胳膊肘:“孩子他爸,你听到了吗?看看他对我们呦呦多好啊!”
洛平终于愿意开金口:“谈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人品好不好?”
“谈了一个多月了,认识的时间挺久的,五年多了。”
洛平听到后半句,稍微放心了些:“是你的同学?”
“不是,是我朋友的朋友,大学就认识的。”
“那……”
洛呦呦放下筷子,认真解释:“他那时候就喜欢您女儿,不过您女儿专注学业,拒绝了他。去年暑假我住院的时候,他还专程从华市回来看我,后来我们又有了联系,就在一起了。”
“看不出这小子还这么专情呢,”陆双琼表示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孩子他爸,这下你放心了吧。”
洛呦呦见状,开始切入正题:“他之前就说,过年那几天抽个时间,两家正式见个面吃个饭,不过我拒绝了,觉得有点快。”
“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所以今天想跟您俩商量商量。”
洛平见男方态度如此认真,松了口,问身旁的人:“你怎么看?”
“我看行,一起吃个饭。”陆双琼表明自己的态度,“男方人品好,他们两个又是真心相爱,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插手做什么呢?”
洛平沉默,洛呦呦见这事基本成了,连忙道谢:“谢谢爸妈!”
“不过,”陆双琼提出个疑问,“上次送你到楼下,被你王阿姨看到的那个人是思嘉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吧?”
洛呦呦埋头扒饭,有些心虚。
“你妈我上次遇见思嘉,让她叫萧维帮我多多留意单身男青年,她说她介绍了一个给你,然后我俩时间一对,就查出来了。”
洛平接过她的话:“我向你李叔叔打听了下,他说那小子待人真诚,工作能力也很强,就是没时间找女朋友,所以至今还单着。”
“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爸爸我就是一个老古董,我当然是希望你能找个有稳定工作的对象。”
洛呦呦抿起嘴:“爸”
“不过你都拒绝了别人,又谈了恋爱,我们就不再提了,既然两家都有意愿见面,那么我们肯定去的。”
捏紧筷子的人瞬间如释重负:“谢谢爸!不过爸,这个周末我想和您商量商量,可不可以让我和他去拾云山看个日出?”
“去吧去吧,我替你爸同意了,趁着还没结婚好好过二人世界,不像你妈我就是生你生得太早了,现在就是后悔。”
洛平瞪眼:“后悔?我当时都三十了。”
陆双琼瞪回去:“三十怎么了?谁叫你比我大那么多!”
看着父母斗嘴,洛呦呦愉快拿起手机回复:【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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