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夜晚降临得早,只六点,灰白的天已经昏昏沉沉,打算入主夜幕了。

    如今正值春节期间,无论去哪儿,总是人挨人,车堵车。

    洛呦呦暗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和父母出门,毕竟两家第一次会面,还是不要迟到的好。

    到了忆杭酒店停车场,她解开安全带,提过洛平的礼盒:“爸,我来提,走吧。”

    饭店旋转门口,一位长款黑色毛呢大衣的男子,袭着套精致裁剪的黑色西装,白色真丝衬衫加一条棕灰色格纹领带。

    沉稳不沉闷,严谨又优雅。

    冷风也不愿吹乱那位男子的乌黑发丝,洛呦呦的身影刚冒出了个头,他便急急迎上前。

    男人迈的步伐比平时小,且似有些凌乱无章,脚步声也比平时重,直直停在他们面前,恭敬地喊了声叔叔阿姨。

    瞥着面前人的异常举动,洛呦呦憋着笑:“爸妈,这就是迟骋引。”

    洛平和陆双琼笑容可掬:“你好,骋引,早听呦呦提起过你。”

    迟骋引接过洛呦呦的东西:“叔叔阿姨,我也常听呦呦提起你们,外面冷,我们早些进去吧。”

    “好。”

    四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包间,迟卫和陈映丽站起身。

    迟骋引率先开口介绍:“洛叔叔,陆阿姨,这是我的父母,迟卫、陈映丽。”

    洛呦呦也跟着说:“迟叔叔、陈阿姨您们好,这是我爸妈,洛平、陆双琼。”

    双方家长握手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坐。

    了解到洛平和迟卫同岁时,两人就没客气称呼呦呦她爸、骋引他爸了,一口老洛、一口老迟充斥整个谈话。

    迟骋引提过放在窗边桌上的礼盒,双手递上花梨木棋盒:“洛叔叔,听呦呦说您特别爱好象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算是投他所好了,洛平瞄了眼自家抿着小梨涡偷笑的女儿,说:“谢谢骋引,有心了。”

    “陆阿姨,听说您一直用的这个品牌的护肤品,所以我给您再备了一套。”

    “谢谢骋引,阿姨很喜欢。”

    等迟骋引送完礼物,洛呦呦跟随他的节奏开始夫唱妇随。

    “迟叔叔,听说您爱好品茶,熟普茶性温和,暖胃养胃,对身体好。”

    迟卫一脸慈笑:“谢谢呦呦,叔叔就是胃不好呢。”

    “阿姨,骋引说您喜欢丝巾,这条丝巾我觉得特别配您的优雅气质。”

    陈映丽笑着接过眼前这个缠绕着酒红色真丝蝴蝶结的深棕礼盒:“只要是呦呦送的,阿姨都喜欢。”

    时间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他们俩刚表达完心意,服务员在外面轻叩了叩门,准备上菜。

    迟家二老今天终于得见洛呦呦真人,不由得想到自己儿子之前曾被拒绝一事,相视一笑。

    陈映丽对洛呦呦说:“呦呦,骋引现在还是比以前成熟懂事多了,多亏了你,让他改变这么大,以前你拒绝骋引那件事,阿姨我为你点个赞。”

    后者瞅了眼默不作声的迟骋引,浅笑含蓄地解释:“阿姨,我那时候也是年少不懂事。”

    “不不,呦呦你很懂事的,几年前拒绝他是应该的,”陈映丽拍了下自家儿子的肩,“还好过了几年,你们还是在一起了,都是缘分呐。”

    洛呦呦保持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俩那天的说辞竟然一样。

    要是洛平有一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简直不敢去想那个鸡毛到处飞的场景。

    迟卫见他们在等着他一起动筷,忙放下研究茶盒上的手写柳体的劲头,招呼着说:“老洛,吃吧吃吧。”

    “好,老迟!”

    两家谈笑风生之时,迟骋引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拿起手机,泪痣倏地一沉,对着众人说了句抱歉,便出去了。

    “喂,秦杭。”

    电话里传来女生的呜咽声:“骋引哥,我害怕……妈妈……已经晕倒了,爸现在抢救,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我听到……医生对哥说可能熬不过……呜呜呜。”

    “乐琪别哭,秦杭呢?”

    迟骋引很少这样对她这样温柔,那端的王乐琪哭得更厉害了。

    “他守在急……救室外的,我在病房守着我妈。骋引哥,你能来看看……我哥吗?他一个人在那儿……嗝……呜呜呜……”

    挂了电话,男人推门的动作有些大,包厢里的五人一齐看过去。

    前者看向迟卫,神情凝重:“爸,秦叔叔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什么?!”

    迟卫掉了筷,站起的身子有些不稳,陈映丽及时扶住:“刚才是小杭给你打的电话?”

    “嗯,病危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迟骋引走到洛呦呦旁边,对她的父母怀着歉意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对不起,今晚我们可能要先离开。秦杭是我和呦呦的朋友,他爸爸和我家关系是世交,秦叔叔癌症晚期,目前正在抢救,所以很抱歉。”

    “没事,”洛平深知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刻,“你们先去吧。”

    “老洛,实在是不好意思,”迟卫急急穿起羽绒服,连拉链也顾不上,“我们下次再聚,我到时候好好和你下几盘象棋。”

    洛呦呦手忙脚乱地把车钥匙给洛平:“爸,那您和我妈先回去,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好,”洛平和迟卫握了握手,“你们快去。”

    朔月似娥眉,慵懒地靠在灰云上蔑视着人间一切。

    人民医院五楼,寂冷无声的长廊上,埋头蹲在抢救室外的身影被定焦——孤独、无助、压抑、绝望。

    瞬间,手术灯由红转绿。

    医生从里面出来,叹了口气;“情况不容乐观,请家属今晚做好心理准备。”

    秦杭踉跄了一下,微张着嘴,连谢谢两个字都趟不过喉咙口。

    洛呦呦他们赶到时,脸色灰白得毫无生命气息的秦兴国正被护士从里面推出来。

    走在迟骋引后面的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和上次见到的秦兴国相比,此刻病床上的人显然油尽灯枯,就如她那次被吓醒的噩梦一般。

    生命的河床已经被病痛压榨得没有一丝生机,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死神收割掉魂魄,毫不留情让走廊上这个低声哭泣的年轻男子失去世上唯一的至亲。

    这应该是这个家庭最后的相聚时刻,也是秦杭与他继母相处最和平的时刻。

    洛呦呦一行人在病房里停留了两分钟,便把剩下的宝贵时间留给秦杭他们。

    迟骋引把迟卫放在陈映丽手里,才有空照顾在病房外面站着的泪人儿:“呦……”

    房里的哭声突然哀天叫地,在外等候的四人冲进去。

    原先走廊上的满是哀戚之色的秦杭早已不在,此刻他目光呆滞,望着床边那个已成为一条白色直线的仪器,面容平静。

    人生如温水煮青蛙,而时间就是烧杯里那天然无公害的自来水,一点一点蒸掉少时唾手可得的乐。

    生命里的哀与难就像唐僧的赤色袈裟,紧扣在青蛙身上,解不掉挣不脱,只能被动承受着越来越重的枷锁与逐渐升高的温度。

    最后氧气抽空,沉在杯底的就是一个咽了气的垂垂老者。

    别的青蛙也不知道烧杯里这只死掉的青蛙生前到底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他们只会辨别青蛙身上的老皮。

    因为皮越厚,年纪越大,承受的重量也就越大。

    而逼年轻小青蛙成长最快的,就是让他经受人生里的生离死别。

    就如同现在的秦杭。

    洛呦呦不知该怎么安慰此时的秦杭,作为朋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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