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秋九月至。

    国庆节始。

    七日长假前一天,向宝珠又与祁光在外面吃了顿晚饭。

    当然,向易水还在旁作陪,只是经过那晚,她好像彻底死心了,不再借着其他话题跟祁光搭话,也不会一有机会就把眼睛往祁光身上贴,她变得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妈妈?”

    向易水回神,“怎么?”

    向宝珠抿了抿小嘴,“我跟爸爸说爸爸现在做的蟹黄包更好吃了,爸爸说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但我觉得不一样,妈妈你觉得呢?”

    现在是吃螃蟹的季节,祁光今天也捣鼓了应季的菜肴:清蒸螃蟹、螃蟹粥还有蟹黄包子等。

    向易水说:“我也觉得更好吃了。”

    祁光看着向易水,她好像瘦了,不,她不是一下子瘦的,从在墨脱开始她就越来越瘦了,姿容清癯。

    此刻,她扶着碗的手指骨与腕骨微凸,垂首凝视着盘中的包子,茂密的睫森覆盖着眼下淡淡的乌青,微微提起的唇角莫名落寞。

    即便谈及到了他,向易水仍没分一个眼神给他,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总之,她如他那晚所建议的,安分守己的做好向宝珠的妈妈,仅此而已。

    向宝珠感觉父母之间更奇怪了,但她又找不到哪里更不对。

    饭后,向宝珠问祁光是否有时间一起去旅游,她小心翼翼说:“之前,爸爸说一起出国玩……”

    向宝珠所指的是,当初祁光为补偿没及时接她放学提出的旅行提议。

    那时祁光有用不完的时间,毫无保留的爱,对她们仍抱有幻想,最后一片雪花尚未落下。而今,他整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血液仿佛都没那么滚烫了。

    祁光不得不熄灭向宝珠汉眼中的希冀,“后天爸爸就要去外地工作了。”

    他要进《今夕何夕》剧组,后天飞往拍摄城市昆明。

    见向宝珠顿时沮丧,祁光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计划好去哪了吗?爸爸之前准备了斐济的一些旅游攻略与注意事项,如果宝珠需要,爸爸可以发给你。”

    向宝珠下意识看向向易水。

    向易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亦不作声,任凭向宝珠做决定。

    向宝珠抱着祁光的手臂,小小的沉默之后,问:“那宝珠可以跟爸爸一起去工作吗?”

    “宝珠不会打扰爸爸。”

    祁光思索了一会,“可以,只是还跟之前一样,爸爸可能没多少时间陪宝珠。”

    向宝珠用脸亲昵的蹭着祁光臂膀,粘人猫儿似的,“宝珠可以跟爸爸一起睡吗?”

    祁光心中熨帖,甚至有些受惊若宠,细细想来,自宝珠三岁以后就没跟他一块睡过了,他很想念她苏醒后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朝他爬来,然后枕在他胸口上缓神的时候。

    祁光说:“当然。”

    向宝珠奶声奶气:“谢谢爸爸。”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向易水让秘书岳西安排订了机票,座位就跟祁光相邻。

    向宝珠临时跟屈家俊换了座位,坐在了祁光身旁。屈家俊到前面跟岳西一块坐,而向易水身旁靠窗的座位则空置,她不喜陌生人靠近她。

    难得跟爸爸出差工作,向宝珠很是高兴,她不时小声跟他说话,等兴奋劲头过了,困意袭来,她点头如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祁光把向宝珠抱到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爸爸就在这。”

    向宝珠迷迷糊糊的喊了声爸爸,趴在祁光胸前安心的睡了过去。

    祁光把自己带过来的外套包住向宝珠,她无意识的蠕动了一下,浅浅的小眉毛完全舒展了。

    还是个小宝贝。

    祁光在这一刻满足得不得了,眸光极柔,凝视着向宝珠许久,然后转头看去。

    过道另一头的向易水猝不及防,慌乱的移开目光。

    “你爸知道你们过来吗?”祁光轻声道。

    视线中皆是窗外静止的庞大的白云群,向易水的思想好像也被按下了暂停键,好一会才重新缓慢的运转起来。

    “嗯。”向易水知道祁光的顾虑,“我跟他说过了,他不会有什么意见。”

    二人无话了。

    一个不想再说,一个不敢再说。

    飞机即将降落,向易水在唤醒沉睡的父女前,贪婪的用目光描摹了祁光一遍又一遍。

    多年前,她陪他道外地开演唱会,在飞机上,他也是这么熟睡着,她不忍叫他起来,目不转睛看了他片刻,才快速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然后他就如同泛起涟漪的湖水,渐渐苏醒过来,还有点懵,却本能的冲她笑。

    如今祁光醒了,在看到她后,眼底只剩清明平静。

    下了飞机,岳西早就安排好商务车,一行人前往酒店。

    屈家俊老早就给他跟祁光订了高级套房,虽然祁光现在名气不是很大,但还是有私生粉,要严格注意隐私。但向易水与向宝珠肯定是要住的总统套房——没必要委屈。祁光之前答应了跟向宝珠同住,不好让她过来迁就自己,询问了向易水意见后,他决定尽量跟宝珠在他房间活动,等到要睡觉了再过来。

    向宝珠的卧室与向易水的有些距离,如果向易水主动避让,祁光过来时不会跟她碰面。

    此时下午六点。

    祁光与向宝珠他们吃完饭,就先一个人回到房间看剧本。明天就要开机了,第一场戏就是方琼玉在酒楼与打探情报的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祁光要提前琢磨这场戏方琼玉的内心戏。

    等差不多了,祁光洗漱一番,来到总统套房前。

    向宝珠亲自开了门,一把抱住祁光的腿,泪眼汪汪,“爸爸。”

    祁光心疼又疑惑,弯腰抱起向宝珠,“怎么了?”

    祁光注意到了向易水手里的书正是《今夕何夕》原著。

    想必在等他过来的时间里,她们共读了这本书。

    “爸爸被打断了腿……”向宝珠更加伤心了。

    祁光朝向易水看去。

    向易水心虚的清了清嗓子。

    向宝珠当然知道什么叫拍戏,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刚才向易水为了让向宝珠明确知道祁光即将演绎小说中哪个角色,给她读小说时直接将“方琼玉”改成了“你爸爸”,愣是把向宝珠的代入感深化,所以她哭得稀里哗啦。

    祁光听了向易水的解释,哭笑不得,一边接过向易水递来的手帕给向宝珠擦眼泪,一边安慰道:“不哭,爸爸没经历那些,没有受伤,也没有死。”

    向宝珠小手捂住祁光的嘴。

    祁光笑了笑,抱着向宝珠往里面走,“不过,我们的先辈大多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们要感恩,感谢他们的付出,我们才能生活在这个和平幸福的年代。”

    向宝珠重重点头,“爷爷也这么说过。”

    祁光说:“你周一上学要开开心心戴红领巾,好吗?”

    向宝珠上的贵族小学周一强制学生戴红领巾。向宝珠毕竟是个见过穿过许许多多漂亮衣服的小孩,自然觉得鲜红色的红领巾很丑,也抗拒戴红领巾。虽然最后都会戴上红领巾,可她会耷拉着小脑袋撇着小嘴,不高兴!

    “那爸爸帮我搭配鞋子。”向宝珠说。

    学校周一也要强制穿校服,能自由穿搭的只剩下鞋子了。

    “嗯。”祁光立即答应下来,“这四天爸爸有空就带你买新鞋子好不好?”

    “好!”

    父女俩进了向宝珠的卧室。

    向易水没跟进来,识趣得很,“我去洗澡,你们聊一会就睡吧。”

    向宝珠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妈妈晚安。”

    “晚安。”

    向易水快速瞟了祁光一眼,见他没有要道晚安的意思,便走了。

    祁光跟向宝珠又说了一些他在图书馆查阅到的抗战真实资料——考虑到孩子的接受程度,并不具体详细,而后两人怀着对先辈的敬佩感谢与对万恶法/西斯的痛恨睡去。

    半夜,祁光口渴醒来,犹豫了一会,最终轻手轻脚下床到外面倒温水喝。

    经过向易水房间时,祁光看到房门半开着,里面的灯光倾泄大半。

    祁光没有好奇心,但人的视力区可达180度,即使无意,他还是看到了向易水。

    向易水曲膝侧坐在飘窗上,一身黑色绸缎吊带睡裙,秀致的肩胛骨与锁骨、引人遐想的大腿敞露在空气中,身姿如雪中红梅,且孤冷且美。

    她极目远眺闾阎扑地、灯火辉煌,神态却近是空洞虚无,直至指间燃烧到底的香烟催醒了她,她甩了甩手,将烟头扔进烟灰缸,然后又点燃了一支烟。

    “咔嚓。”

    打火机的声音清脆得像一次叩问心门的回响。

    很奇怪。

    连她口中呼出的烟雾都是寂寞的。

    祁光默立门外。

    他突然想起二人初识那阵子,徐青苒组局邀他们过来玩,富家子弟的狂欢,纸醉金迷,穷奢极侈,他不大适应,忍耐着呆了一会便借上厕所的由头出来吹风。

    很快,迎着晚风婆娑的夜丁香灌木旁迎来了第二位入侵者。

    祁光听到脚步声,看到了随之而来的将低垂树枝抬起的向易水。她见了他,挑了挑长眉,然后说自己出来根烟没想到还有一段偶遇。

    之后祁光才从徐青苒那得知,向易水特地跟着他出来。

    因为与向易水仅有两面之缘,且男女有别,当时祁光简单的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却被她出声唤住:‘你讨厌我?’

    祁光立即道:‘不是。’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闷声道:‘那陪我说说话吧。’

    祁光知道向易水的身份,怕拒绝她得罪她,想着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就答应了。

    他在浓郁的夜丁香香味中闻到了她身上的烟酒味,独自纠结了半晌,‘抽烟有害健康。’

    向易水笑了,掐灭烟,然后歪着头直视他的眼睛,‘不喜欢烟味吗?’

    祁光点头,随即慌乱的摇头。

    点头是本能反应,摇头是短暂权衡后做出的选择。

    他有点怕她。

    向易水不揭穿祁光,‘从没抽过烟?’

    祁光摇头,‘没。’

    他要跳舞唱歌赚钱,抽烟或多或少会伤到嗓子,他不能轻易碰。

    向易水吹了一会风,突然凑近祁光。

    祁光连连后退,后背被夜丁香的枝丫戳得痒痒的。

    向易水勾起嘴角,‘那我陪你,以后都不抽烟了。’

    祁光疑惑不解:他不抽烟与她戒烟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祁光又听到向易水说:‘这花香还行,但你站这么近,它对人体的健康一样不利。’

    祁光反应不及,被向易水牵着手远离了夜丁香,来到寂静挂着月亮的泳池边上。

    ‘我知道的。’祁光挣开向易水的手。

    向易水没有不高兴,‘知道不利你还这么做?’

    ‘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方便跟我说说吗?’

    祁光性子和软,但自他爷爷去世,他就将与爷爷生活的记忆锁上,再筑起高高围墙,墙体坚硬,刀枪不入。

    可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他竟然轻易就坦白了,‘以前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夜丁香,香味能飘很远,我初中上晚自修,路上没灯,黑乎乎的一片,我就一个人回家有点怕,闻到夜丁香的味道我就知道快到家了,不用再提着一颗心……’

    ‘听了你的故事,我也想在自己院里种一棵夜丁香了。’

    祁光情不自禁提了旧事,本有些困窘,怕她觉得他胆小怯弱,不像男人,听到她那话,不由心微暖。

    ‘到时你来我家,就会有回自己家的感觉。’向易水又道。

    祁光一愣,呆呆的看着逐渐凑近的美得不真实的容颜。

    向易水红唇轻启:‘你知道夜丁香的花语吗?’

    她专注的看着他,一双盛着满满笑意的瑞凤眼真诚而炽热,她自问自答:‘纯洁的心,美好。’

    在她缀着光的眼里,祁光读到了自己,也读到了她话中的另一种含义:花语也是她对他的赞美。

    他不住红了脸。

    后来,向易水果真在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夜丁香,她也就没再抽过烟了。

    后来,向易水怀孕,向南以夜丁香位置过近影响孕妇身体健康为由,将夜丁香移至角落,过了一段时间,夜丁香不知何故枯萎了。

    再后来,祁光知道了夜丁香的另一个花语。

    背叛。

    夜更深了。

    抛却作废了的回忆,祁光悄然无息的决然的走出由向易水房中泄出的一方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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