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仙魔大战时,仙盟围剿魔族,出力最大的就是他们雁北谢家。谢家有不少长辈都死在了魔族手中,其中包括谢归途的父母。
而除此之外,出力第二大的就是太阿宫。
这些年来,魔族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骚扰雁北边界。现在他们会报复太阿宫,似乎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但重活一世,谢归途没法再像以前那么想当然了。
初境和中境的修士都可以依靠纯粹的修炼,或者是借助灵丹妙药来实现突破。可若是想要突破大乘期,成为真正的上境修士,除了修为之外,还需要足够的功绩。
这所谓“功绩”就跟渡劫飞升的天雷一样玄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现存的大部分上境修士,几乎都是在二十年前仙魔大战时期立下功劳,功德圆满,成功突破大乘境的。
仙魔大战后,双方都损失惨重,魔族更是受到重创,退入北境深处。仙魔两界暂时休战,修仙界在须弥山的统辖下,也一派和平。
在这样的情况下,修士们也很难获得足够大的功绩来晋升,至今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成功突破为大乘境了。
说来也巧,这种事竟然偏偏被他谢归途赶上了。
当时的谢小仙君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并未对此产生什么疑虑,还真的相信了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是救世之人。
玉虚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兰玉,你随我来。”
说着,她又扭头对陈如意道:“慎虚,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法号叫做慎虚子的陈如意忽然被点了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背后的人群里立刻传来几声实在没憋住的笑音。
陈如意生无可恋地撇了撇嘴。
他的法号是凌霄子为他取的,屡次抗议无效,他也只能放弃抵抗,接受现实。
“师姐,凭什么只有我不能跟去?”陈如意正满心好奇,却听见师姐不让他跟着去,有点着急。
玉虚子的回答也很言简意赅:“你胆子最小,怕你吓晕过去。”
说罢,玉虚子转头便走。
听师姐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陈如意顿时老实了,乖乖站在原地。
“我才不是胆小呢,我只是忽然就不想看了。”
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走远,陈如意这才瘪着嘴蹲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乱写乱画起来。
玉虚子揭开了九霄塔入口处的封印。
谢归途随她入内。
刚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有个以朱砂和狗血画成的法阵,乍一看鲜血淋漓,像是灭门惨案现场。
更为骇人的是法阵里面的东西。
法阵中央堆满了白花花的尸骸,足有数百具。这些尸骸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罩在了里面,在这极为有限的空间里相互交叠、挤压、蠕动着。
“哎哟!”有胆子小的弟子只在门外瞧了一眼,就腿脚发软,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玉虚子抬手,示意他们统统留在外面,自己和谢归途一同走到了那法阵之前。
那些尸体大都两眼翻白,颅骨破裂,肠子外翻,有些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所有的尸体都呈现出了尸变的状态,指甲异常暴长,嘴唇里呲出了獠牙。即便是被这阵法压得动弹不得,它们的四肢依然还在不断地挣扎抽搐着。
谢归途认得出,当时纠缠自己的就是这些凶尸。
玉虚子说:“道门最看重的就是风水,祖上把太阿宫建在九霄城里,看中的就是这里的风水极佳。在九霄城这样的地方,几乎不可能自然孕育出凶尸来。”
谢归途皱着眉,蹲下身去看。
离他最近的一只凶尸嗅到了活人的味道,嘴里淌下了涎水,用翻白的眼睛对着他,跟他大眼瞪小眼。
玉虚子当即甩了那只不老实的凶尸一拂尘,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大部分凶尸皮肉都还完整,死亡时间绝不会超过三日……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些本地常见的服饰。因此我们怀疑,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附近的居民。”
谢归途点点头,站了起来。
哪怕是穷山恶水的聚阴之地,也不大可能孕育出数量如此之多的凶尸。这次的事,毫无疑问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玉虚子抱着拂尘,和他并排站立:“是尸骨门的手笔。”
拂尘一甩,压在上面的凶尸就被掀翻了。只见那凶尸背上以血为媒,画了个怪异的图案——一扇骷髅堆砌而成的门。
尸骨门是魔族的分支之一,擅长御尸之术。其中有一独门秘术,便是以活人练就走尸,成品极为凶悍。
“魔族先在城外这些普通百姓体内种下了尸毒……在尸毒发作前,他们的外表和神志看起来和寻常无异,很容易便混入了城中。等入城以后,魔族就催发了他们体内的尸毒。”
谢归途望着面前这满地的凶尸:“那他们……”
“尸毒入骨,已经没救了,只能镇压。”
玉虚子本就冷着脸,现在语气也异常冰冷。
“魔族果真歹毒至极。城中百姓和他们无冤无仇,竟然下这般狠手。”
谢归途擦了擦手,看向了玉虚子:“前辈,魔族到底想做什么?”
前世,他在这一战后昏迷了许久,后续对这件事的参与度很低,很多细节都无从知晓。
魔族一向报复心重,做事不计后果。
如果单单是为了报复而大闹一场,勉强也说得过去。
不过据他所知,尸骨门在仙魔大战中的损失不算很大,和太阿宫更是没有正面交锋过,恐怕未必只是报复这么简单。
“会不会……”
谢归途不由得抬头向上看。
有没有可能,是这九霄塔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
玉虚子似乎也有过和他一样的猜测,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塔里只有几件镇邪用的道门法器,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宝贝,可对魔族而言却没什么价值……”
说到这里,她谨慎地扭头看了一眼,确认其他人都离得很远,这才压低声音说:
“……但我们活捉的那几个尸骨门教众认为,仙魔大战后阿修罗王族的遗物、下落不明的神器幽冥鬼令,就藏在九霄塔里。”
听到那四个字,谢归途诧异了一瞬。
幽冥鬼令……
这件魔族神器,前世他曾见过的——那东西后来落到了楚风临手里。
但他并不知道,楚风临又是从何处得到它的。
“幽冥鬼令,传闻乃是千年前魔神亲手打造。持此令者,可以统御妖鬼。”谢归途微微眯起眼睛说。
“没错,”玉虚子道,“你也听说过?”
谢归途颔首:“只是听族中长辈提起过。”
“是了,那时候你还很小。”
玉虚子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尸骨门们那帮家伙是从哪里听说的。那件神器自仙魔大战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根本不在九霄塔里。”
半个时辰后,玉虚子处理完了九霄塔这边的事务,就随着谢归途一同回去看楚风临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
不等谢归途说话,陈如意就抢先替他开口问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黑衣少年,玉虚子摇摇头。
“怪了……他中毒不深,经我之手,很少有尸毒拔除不干净的情况。”
说罢,她抬头看向谢归途:“你师弟他是什么灵根?”
有时候她需要根据病患自身的灵力属性对症下药。
谢归途答道:“水灵根。”
“水灵根?”玉虚子端详了一下那少年的模样,调侃说,“既然是水灵根,他为什么不去蓬莱,到你们北斗剑派去做什么?这小子模样也俊俏,就算蓬莱仙尊不收,昆仑仙君肯定也会抢着要的。”
北斗剑派几乎所有的内门弟子,都是风灵根。风属性的术法用来加持剑术,极为配适。
而水灵根对剑术的加持作用极为有限,在北斗剑派确实算是个异类。
谢归途笑笑说:“说来话长,他其实是我捡回来的。后来被我一个师叔看中,就让他留下了。”
“如果我没看错,他修炼和筑基比寻常弟子晚了一些,但十七八岁就已经有了悟道期修为,算是进步神速了。”玉虚子似乎有些兴趣,“你这师弟天资不错,怎么没去须弥山参加盛会?”
在星罗棋布的小仙门之上,是北斗剑派、太阿宫等七大门派。
而凌驾于七大门派之上,就是仙盟的所在地须弥山。须弥山统辖着所有的大小仙门。每隔三年,须弥山都会举办盛会,各门派的重要修士和优秀弟子都会前往参加。
三年一度的须弥山盛会上,十尊会亲自从各门派中选拔出最优秀的弟子,进入须弥山侍奉。
能进须弥山,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翘首以盼,十年磨一剑,就等着这一天来证明自己。
玉虚子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北斗剑派有很多比他还优秀的后辈。”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陈如意一眼。
谢归途摇头苦笑:“北斗剑派今年推举的弟子里面,原本就有他。”
楚风临虽然不是世家出身,起步和筑基都比一般的世家弟子要晚,但他确实很优秀,即便是放到北斗剑派这样的大门派里,也绝对称得上是天才。
若不然,年少时的谢归途,怎么会对他心动。
原本在须弥山盛会开始前,他和小师弟约定好,替师父到九霄城取了丹药,就会按时过去找他。谁知到了九霄城以后,谢归途偶然之间撞破了魔教酝酿的阴谋,被围困耽搁了。
见师兄迟迟不来,楚风临竟然放弃了参与选拔的机会,中途离开了须弥山,到九霄城来找师兄了。
“真是稀奇。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听说有弟子主动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玉虚子有些唏嘘。
随即,她又安抚谢归途说:“没关系,来日方长。以他的资质,总有一天能出人头地的。”
谢归途苦笑:“……但愿。”
玉虚子听不出他这一声苦笑之中到底暗藏了多少心事。她没有再多问什么,站起身来。
“我再去炼制一些丹药,让他内服试试。”
谢归途听了,也跟着想起身:“我会一点炼丹术,可以帮——”
“仙君,你坐你坐!”陈如意一边打岔,一边眼疾手快地连忙把他按回了凳子上,“这点小事,我来就行,我来就行了!”
谢归途一头雾水地看着陈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积极。
等玉虚子起身离开,陈如意看上去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跟谢归途解释说:“仙君,我资质差、修为低,在门派里的作用也就只有看门和生火了,我来帮师姐生火炼丹,你千万别和我抢这差事啊!”
谢归途:“……”
谢归途虽然有心帮忙,但自然拉不下脸来跟陈如意抢什么生火的差事,于是留下来照看楚风临。
几个时辰后,陈如意就送来了炼制好的丹药。
虽然他在修炼方面没什么天赋,但是记性还不错,对这些药物如数家珍。
“这壶丹药,每三个时辰服一粒。还有这瓶药膏,外敷用的,效果特别好,用了伤口不会留疤。”陈如意兴高采烈地说,“仙君,您先看着用,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多谢。”
谢归途道了谢,送陈如意出了门。
喂药而已,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不过谢归途很少照顾人。他是雁北谢家的小公子,通常只有被别人照顾的份。
谢归途看着他这小师弟,暗自想:怎么自己的各种第一次都便宜了他。
等到谢归途依照陈如意的说法,倒了一粒丹药出来,把这枚丹药拖在手心里,他又犯了愁。
这丹药足有鹌鹑蛋那么大。
楚风临又还处在昏迷的状态,很难配合吃药。
谢归途只能尝试着用手,摸到了他柔软的唇瓣,用指尖轻轻拨弄他的唇缝,试图让他张嘴。但昏迷中的少年一点也不配合,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肯松开牙关。
除了谢归途自己的指尖越来越湿润,脸越来越烫,毫无进展。
倒像是自己在欺负清纯少男了。
谢归途回忆了一下那人以往都是怎么弄他的,然后硬着头皮,试着用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逼迫他微微张开嘴,再趁机把指尖探进去。
微凉的指尖触到了湿软温热的唇舌,昏迷中的少年不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弄得谢归途脊背都麻了,一时间表情僵硬,不敢乱动。
他小心翼翼,还没来得及把药喂进去,这时低头一看,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睁开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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