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惊鸿会想起小时候的事,不是六岁之前的事,六岁之前她的人生根本就没有开始。
六岁之后,她有了父母,有了弟弟,有了家人,然后就是叶孤城。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那个时候她会和叶孤城一起练剑,会在海边爬上高高的岩石,看着海浪汹涌,会牵着小弟叶孤鸿的手,带着他走来走去……
他们还做过一个游戏,她自己扮演母亲,让叶孤城扮演父亲,让孤鸿扮演孩子,那个时候她对叶孤城说:“我们要好好照顾孩子,就像是父亲母亲照顾我们一样,等我们年纪大了,就会像爷爷奶奶一样。”
小时候的叶孤城总是很乖巧,更是喜欢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比他小的堂妹在一起,无论她叫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的点头,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他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那时他伸出小手摸了摸还不懂事的小叶孤鸿的脑袋。
他会在夏日午休时找到在树荫下睡着的抱着小孤鸿的小惊鸿,不吵醒他们,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直到他们睡醒了,而惊鸿在醒来之后,总会对他笑,更甚至拉着叶孤城和他们一起在树荫底下休息。
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经常手拉着手,小叶孤鸿走在最中间,就像是一家三口一样……
直到时间改变了一切,直到他们长大了。
惊鸿并不觉得是自己变了,她还和小时候一样,是叶孤城变了,他不再乖巧,他不再只要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答应,他不再满足于手拉着手,他不会只要能够跟着她一起玩游戏就能开心,他长大了,他走的太远了。
“叶孤城……可是那位南海白云城的城主,剑仙叶孤城。”陆小凤问道,他知道的实在不多,惊鸿一向神秘,这么多些日子以来,也只告诉了他,她父母双亡,家里面还有一个弟弟,以及身处一个比较庞大的家族。
他并不知道这个庞大的家族是叶家,家族里面有一个人叫叶孤城。
惊鸿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怎的就开始转移话题:“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讨论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你被冤枉的这件事。”
“是我们被冤枉。”陆小凤纠正了一下。
“我又不在乎有没有人冤枉我。”惊鸿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瞅着陆小凤,“你果然很关心我。”
陆小凤平生少有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坦诚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你。”说完这一句,撇了一眼花满楼,就又加上,“我和花满楼一直都很关心你。”
惊鸿的脑袋又靠在花满楼的肩上,一只手挽着对方的胳膊,像是小姑娘一样,声音软软的:“我当然知道花满楼关心我,还用你说呀。”
看着花满楼无奈的笑,陆小凤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但还是咳嗽一声,开始说起了正事。
在一个门窗紧闭,没有外人闯入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活着,那么活着的那个人自然是凶手。
除非……死的那个人是自杀的。
当日陆小凤被林浩燕邀请进入内室详谈,朋友相见,话还没说到两句,林浩燕便自杀,他在江湖沉浮多年,以一手指力闻名,攻点自己的心脉,待身死之后看起来就像是陆小凤用灵犀一指害命一样,陆小凤又急又惑,正在欲喊人进来之时,被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林浩燕阻止。
林浩燕生死之际,对陆小凤抱有愧疚之情,更是出于多年来的信任,便就把自己的妻儿被人掳走,威胁他自尽在陆小凤面前,并且把自己的死冤枉给陆小凤,否则便是妻儿性命不保……
所以林浩燕必须死,否则便是他的妻儿死,而他一死必定要冤枉给陆小凤,陆小凤自然做不到强行保住朋友的命,而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的妻儿才害你被冤枉。”惊鸿有些难过的问,心中对宫就九的厌恶更深几分,也对陆小凤的怜惜更多。
陆小凤点了点头,脸上是难掩的沉重,他其实并不改林浩燕,他道:“我答应了他,一定要把他的妻儿救出来。”
惊鸿可以想象林浩燕在性命垂危之际向会被他害的即将被江湖追杀的陆小凤托付的场景,在那个人心里,陆小凤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侠肝义胆,哪怕被冤枉依然会为自己的朋友做最后一件事。
“陆小凤,你真好。”惊鸿突然开口这么一句,让陆小凤愣了一下。
“不,我不够好。”陆小凤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那怕被全江湖追杀也不如失去一个朋友来的遗憾。
“那我们要如何救出林大侠的妻儿?陆小凤,你可有线索?”花满楼似乎是觉察出了这有些悲伤的气氛,开口问出了现在的当务之急。
陆小凤:“线索我自然没有,不过我已经让一个人去找了。”
“谁?”惊鸿下意识问出声,也只这个问题刚说出口之后,脑子里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熟人。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陆小凤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又见花满楼微低下头轻声的夸了一句惊鸿很聪明,惊鸿有些小得意和开心,但仍然谦虚的表示还要学习,然后就又看向了他。
那依旧明亮的眼神让陆小凤不由得想到他叫司空摘星把人救出来的时候。
没错,之前在前院和陆小凤聊天的,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是易容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可不是那种陆小凤来拜托他,他就会做的好朋友,起码得立个有趣的约定。
陆小凤本也准备好出一次丑,比如说挖几千条泥鳅或者是做什么丢人的事情,可是司空摘星这一次提出的要求却是——“在我司空摘星成亲之前,陆小凤你不准成亲。”
一个有点奇怪莫名其妙但又不会伤害到陆小凤的要求,比挖几千条泥鳅要好上不得了,按道理来说陆小凤应该毫不犹豫的答应,可陆小凤就是犹豫了。
他察觉到司空摘星说这话时很紧张,好像在隐藏着什么,但他却一时想不到为什么?
于是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或许总是大隐隐于世,凡是越厉害的人物,总是爱藏在看起来普通热闹的地方。
就像是此刻陆小凤等人藏在一座普通的民居中一样,江南优秀的铸剑师并不住在富丽堂皇的庄园豪宅之中,他住在一个只卖菜刀锄头的铁匠铺里,中年壮年是身后经常背个乌木长匣,匣中一定藏着把绝世宝剑。
是送给有缘人?还是用来杀人?
宫九被沙曼推着来到了这,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更别说一身贵气,与这个破烂又带着汗臭的地方格格不入,他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卖力打铁的壮年人,铁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时不时会飞溅出火花。
然后他才看向那位年老的铸剑师,这位名满江湖的前辈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老人家,就像是他那个死的很好的师傅一样。
宫九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十分礼貌的问询:“老人家可知白云城主叶孤城此刻在何地?”
铸剑师摇了摇头:“他来找过我,可是早走了,现在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宫九又问:“那他找老人家有何事?”
铸剑师:“自然是铸剑。”
宫九饶有兴趣的问:“什么剑?”
铸剑师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依照直觉诚实的回答:“一把残剑断剑,他叫我把这把剑熔了重铸。”
宫九沉默了片刻,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给出什么难看的神情,他看着面前的老人家,像极了一个懂礼貌又无害的年轻人,但沙曼知道,宫九想要杀人了。
“剑既然已经断了,何必再要接上呢?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宫九淡淡的说完这一句,手指轻点在轮椅的扶手之上,身后的沙曼见此,缓缓将手放在软剑的剑柄之上。
“接上就接上,又不是你的剑,废话那么多干嘛?”
突然,一道略带冷意的男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位白衣面色冷峻的俊俏少年,一双墨眸,一张冷面,薄唇紧抿,手上拿着一把乌鞘长剑,他看起来好似一个缩小版的西门吹雪。
“叶孤鸿……”沙曼不由的叫出了声,眼神复杂的看着来人。
来人正是叶孤鸿,叶孤城的堂弟,叶惊鸿的弟弟,他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宫九,眼神中满是不屑。
宫九却见是有些小惊讶,然后便是恍然,脸上的笑更深更真,声音显得有几分温和的问:“你何时来江南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叫沙曼去陪陪你。”
身后的沙曼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她知道这个陪不单纯是陪。
叶孤鸿看也没有看沙曼,更不理会宫九,他低声和铸剑师说了几句,铸剑师从房内拿出一个木匣,匣中装着的正是叶孤城要重铸的那把剑,他将木匣背在身后,转身便要离开。
“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坐下来再和我说几句话……何必老是偏心叶孤城,我可是也一直把你当弟弟一样看待。”宫九此刻看起来倒真像一位年长温和,同时还很英俊的正常男子了。
可惜叶孤鸿理都没理,谁有宫九这种哥哥,那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他转身就走了,他绝不和宫九这种人过多的废话,他讨厌所有因为喜欢他姐姐,才对他好的男人。
包括他的堂哥——叶孤城。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宫九脸上的笑也消失了,不再理会铸剑师,转头冷漠的吩咐沙曼带他回去,这一路上他神情冷漠,双眉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想让她恨你,为什么不杀了叶孤鸿?”沙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天底下如果有一个人能叫宫九讨好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叶孤鸿。
宫九听到这个问题,瞬间回想起了许多年前他曾经想要杀了叶孤城和叶孤鸿的事情,想起那时惊鸿的神情,那样的冷漠,那样的令他战栗和兴奋,可随之又是空虚还有失落。
“因为我不想让她死。”宫九答道,“因为我要让她活着恨我。”
“那你也不必讨好他。”
“为什么我不能讨好他?”宫九反问,脸上带着一抹笑,用着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看着沙曼,看的沙曼看得忍不住惊慌起来。
他才缓缓吐出后半句:“只要他是叶惊鸿的弟弟,那么他就值得我讨好。”
连叶孤城那个爱装模作样的假仙都把叶孤鸿当儿子一样看,他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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