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走了,他一个人去京城了,没有和远道而来的陆小凤告别,没有和惊鸿告别。
这让陆小凤和花满楼十分担心,惊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的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唯一有的只是可惜。
然后一行人也到了京城,惊鸿开始拉着陆小凤在京城四处闲逛,好好的参与了那些因为紫禁之巅的决战前夕而产生的热闹,比如说富甲一方的巨商下陪下了全副身家赌谁谁谁赢……她全程都是笑着的,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决斗的结果,谁死谁活一样,她只是这一切的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这让陆小凤和花满楼更加担心,生怕对方此刻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什么赌局,什么喝酒,什么热闹,陆小凤是一样都不想参与了,就想坐在这守着惊鸿,生怕一不当心她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
两个人如临大敌,逗乐了惊鸿,“虽然我知道你们是在担心我,但是这个样子也太过了,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泥娃娃吗?放心,我没事的。”
陆小凤认真的打量此刻惊鸿的神情,发现他脸上的确没有勉强的痕迹,悄悄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疑惑,为什么惊鸿现在一点都不担心。
有些时候惊鸿觉得自己是真聪明,在听到叶孤城向西门吹雪约战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就猜出了叶孤城的心思。
这场决斗无非有两种结果。
如果西门吹雪输了,他死了,她会很难过,活不下去的难过,她会报复,可不管怎么报复,人都已经死了,一切都挽回不了了。而如果是叶孤城死了……她未必还能在心安理得和西门吹雪在一起,就算她无情到可以心安理得,西门吹雪能赢叶孤城也必定是在无情剑道上大有进益,一个无情的人,又能和她有什么好下场的?
一把快刀子,一把慢刀子,无论怎么样都要朝她心口刺。
西门吹雪想必此刻在她和剑之间徘徊不定,他很难选择,选择她的话他会死,选择剑的话,他依旧会失去她。
想到这里,惊鸿奇异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愤怒,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或早或晚,西门吹雪总得作出选择,就算不是叶孤城还有其他人。
选择剑的话,她就被抛弃了,她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对西门吹雪死缠烂打,在感情上她就永远都是个失败者,因为她绝对忘不了抛弃她的男人,背叛她感情的男人。
选择她的话,他会死,就算活下来,若干年后,他或许会后悔,人总是对自己不曾得到的或者曾经做的选择后悔,只要稍有不如意,只要稍稍的一点点,他或许就会在漫长的时间中片刻的思索,自己的选择是否值得。
惊鸿虽然相信西门吹雪的为人,他只要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但问题是他只是个人,而只要是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就逃离不了本性。
就连她现在都会想要是当初还是和陆小凤继续下去,是不是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局面了,最起码陆小凤要是被叶孤城约战的话,他会直接跑的,而西门吹雪不会跑,相反他会敌视任何阻止这场决斗的人,他也把这场决斗当成他的宿命了。
这样看来她输定了,她一定会失去西门吹雪。
“人有时候都挺自以为是的。”惊鸿冷不丁的说道。
陆小凤略一思索,不知想到什么点了点头,人当然自以为是,每个人有时候都会自以为是,只是这自以为是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心月如今可是有什么计划?”花满楼听出惊鸿语气中捎带的冷漠,那是一种已经做好了决定,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可还要坚决执行的冷漠。
“他做不出来选择,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我就帮他一把。”他把她当成了那种乖乖的待在原地,等着别人做选择的人,但……她才是那个选择的人。
惊鸿忍不住想起离开万梅山庄之前告诉管家将婚礼的所有准备全部取消时那副担心和忧愁的样子,她向那位老人家保证,西门吹雪一定完完整整的回去。
只不过她没有说的是,只会是西门吹雪一个人回去。
从西门吹雪拒绝按照原定的日期举行婚礼,专心去做二选一的选择题时,这场婚礼注定要被延期很久了。
……
合芳斋,西门吹雪一直在等惊鸿,他知道她在哪,他会来的,他在这等她,可有时又希望她不要来。
有时他望着手中的剑,目光透着狂热,仿佛这是他唯一所热爱的,唯一所拥有的,绝不能失去的东西,可有时他又透过这剑想到了送他剑的人,然后他又觉得将这把剑折断了也没什么,这只是剑,日后他会得到更多。
他仿佛被撕裂成了两个,在心中来回交替,这让他痛苦也让他明白,若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死了却不想死,究竟是什么让一个真诚的剑客居然害怕死亡,居然对自己的死亡感到不甘心,居然认为一场宿命般的决战,一个宿命般的对手,天外飞仙不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答案是她……凡尘俗世的幸福几乎触手可及,他仍然是个人。
他想要见她。
当见到她之后……就交给之后吧。
可是最后来的不是她,是陆小凤,刚看到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从转角走来,而不是那道红色的身影时,西门吹雪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变得更冷更硬了。
他们是朋友,也是兄弟,但这种时候,他还不适合,因为他会做傻事,因为他虽然理解西门吹雪,但仍然会劝西门吹雪,因为他不是最能打动西门吹雪的那个人。
“她不想来见你,她想让你去见她。”这是陆小凤开口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西门吹雪问。
陆小凤:“因为她说从她身边离开的男人,只要她愿意,他就会走回去。”
她真的很有自信,就算他不告而别,就算他陷入徘徊犹豫,可她仍然相信他爱他,仍然相信他一定非常想见她,仍然确定只要她挥挥手,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是的,她是对的。
天色阴沉,有一场暴雨将要来临,狂风卷起落叶,带来些许凉意,西门吹雪见到了他本来应该过门的妻子,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面带笑容,仿佛十分开心的听着那个男人弹琴。
她见他来了,笑容一下子就从她漂亮的脸上消失,她伸手按住还在琴弦上的花满楼的手,亲昵的在花满楼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你先回去。
西门吹雪耐心的等着。
等到无关紧要的人离开了,包括有些担心但仍然也离开了的陆小凤,他们又单独相处了,可气氛却像是凝固了的火焰,只需要谁稍加动作,那团火焰便会熊熊燃烧瞬间焚尽一切。
惊鸿动了一下,她的手抚上那把曾经是西门吹雪佩剑的剑谱,那乌黑的剑鞘映着雪白的肌肤,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刺眼。
“拔剑吧。”
什么废话都不用多说了,既然西门吹雪要当一个剑客,那就用剑来说话,不同于之前的比试,这一次惊鸿尤其的杀意澎湃。
西门吹雪也拔出了那把叫做惊鸿的剑,两个人瞬间便战在了一起……
“太慢了,你变弱了。”惊鸿皱着眉,她只守不攻,虽然步步后退可姿态从容,说出来的话更是带着些许的无情。
西门吹雪不曾回答,是的,他知道自己变弱了,因为情。
“既然如此,与其让你死在叶孤城手上,不如死在我的手上。”话音一落,惊鸿便出手反击,招式越狠越厉,似乎是不打算留手,必要去西门吹雪性命。
刹那之间,平生最平生最利一剑刺出。
那一剑随心而发,此后未必再能用出,那一剑便是最后一招,一剑若不杀他,便就是自己的死期,那一剑很慢,人的肉眼能够静静的看着他朝自己刺来,那一剑很快,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带着无人反抗的威压,将人制在原地,不能动弹,不能反抗,不能躲避,于是它有着无人能及的速度。
叶孤城比不上这一剑,西门吹雪也比不上这一剑,他几乎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但他仍然握紧手中的剑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他绝不允许自己死在金红手上的时候,他全无反抗之势,他不想让她看不起他。
到底还是个男人。
于是他也一剑刺出,此时最后的一剑,或许也是此生最后的一剑,这一剑对上惊鸿一剑,如螳臂挡车。
可就在那剑尖如闪电般离西门吹雪的胸口只剩三寸,叫人感觉无个人冰冷,仿佛死神近在身侧之时,停住了。
天底下是否有人真的能收回这般狠,这般惊,这般天下无双的剑吗?
惊鸿可以!
再好再厉的剑都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被爱着的人,虽然剑出无悔,可是剑下留情!
而西门吹雪那一剑却停不住,刺入了她的心怀,一把剑如果心慈手软就一定会受到伤害,一个人如果过多的爱别人超过了爱自己,那等待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下场。
是啊,天底下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伤到她呢?
那本应该是西门吹雪的剑,此刻剑柄被一只漂亮纤细的手紧握着,剑身映出寒芒,差一点这把剑就能刺入旧日主人的心口之中,但此刻……
一声轻响,一道裂缝在剑身之上蔓延,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最后,寒片如羽纷纷下,手中空余残剑。
剑出无悔,若是剑下留情,必先毁灭自身,剑要收,剑必残。
“我赢了。”口中溢出鲜血,身躯像一片落叶一般,坠入一个微凉的怀抱之中。
西门吹雪拿剑的手竟然开始颤抖,爱人的血顺着冰凉的剑锋划下,他却再也没有了欣赏的能力。
“是的……我输了。
……
在前面之中陆小凤等人。没有等到从后院出来的那对未婚夫妻,反倒是等来了抱着一个剑匣的叶孤鸿。
叶孤鸿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他瞅着陆小凤,某一刻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纯洁无瑕的雪好到脱离凡尘俗世,高洁,不使自己被玷污,可他带来的也是刺骨的冰凉,寒气入体,无药可医。
陆小凤不知道叶孤红突然转变的思想,有些好奇的问着叶孤鸿带来的剑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一份从江南就应该送出的礼物,叶孤城找江南的一位很好的铸剑师准备的……被我偷偷拿走了。”
剑匣被打开,里面是一把剑,一把看起来并不名贵,又是漂亮的花纹,但是轻轻敲击,剑身晃动,让人觉得很脆弱,这不是一把用来战斗的剑,更像是什么装饰品。
陆小凤眼中透出疑惑,世上没有哪一个真正的剑客会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剑,更何况江南的那位铸剑师十分有名,按道理来说他手上不该出现这样的剑。
叶孤鸿少有的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昔日叶孤城最爱找家姐比剑,可他又怎么会是家姐的对手,刀剑无眼,平日又惯会受伤……后来,家姐特创一招,收剑不伤,却不料,那一招若是使出,手中之剑必然寸寸皆断……”
陆小凤不由想象着一把剑寸寸断裂的景象,那一定十分惨烈,那一定让世上每一个剑客都为之伤怀。
而这把剑却是为了一个人断的,为了不伤到那个人断的。
叶孤鸿缓缓道:“家姐已为叶孤城断过二十九把剑。”
陆小凤喉咙有些干涩,脸上的笑也有许苦涩,自己却无所察觉,问:“真是极为奇特的一招,不知叫什么名字?”
叶孤鸿一顿,似乎是不想要说那个名字,但话已说到如此地步,还是说了:“家姐的第一把剑名唤芳心,加上这一招的奇特之处,是以此招名叫……”
“剑下留情,芳心已断。”
是剑下留情,留的什么情?是芳心已断,断的是什么芳心?
迎来的只有沉默。
叶孤鸿拿起那把漂亮的脆弱的剑,认真的观察着上面的花纹,那些花纹不是花纹,是断裂的二十九把剑熔铸在一起的纹路,被融化,被舍弃,最后只留下一部分,结合成了这剑。
曾经,叶孤城想把这剑送给惊鸿,她或许会被打动,叶孤鸿不希望如此,于是在惊鸿和西门吹雪发展感情的时候,他用三天的功夫把剑偷了出来。
现在,这把剑或许是刺向叶孤城心口的利器。
“芳心重铸,却又要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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