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纱耶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当视野中映入沙洞顶部那片黄色的岩壁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先是空白了一瞬,然后紧接着便感觉到脑仁一阵一阵地抽疼,待到那股宛若溺水一般沉重的虚脱感缓缓褪去之后,纱耶香才撑着自己的身子从睡袋里爬了起来。
旁边的睡袋里空无一人,不如说看起来甚至感觉根本就没有睡过。
纱耶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脑中才闪过自己昏迷之前的片段。
对了!请神的力量失控了!
“和也!”她急忙从沙洞里冲了出去,然而刚刚接触到外面的闷热的空气,她就看见友香正和里根和也二人在外面吵架。
“所以说——这种蝎子的身上有一块地方是专门用来储存水源的,把它的汁水榨出来装到瓶子里,我们的物资和水源就又充足了。”友香叉着腰信誓旦旦道。“这些都是砂隐村出生的人的常识,木叶的好好学着点!”
“什么储存水源的地方,说的那么委婉,无非就是蝎子的尿液吧?”和也黑着一张脸嫌弃道。“我不想用我的水壶去装那么恶心的东西!”
“什么尿液……这里的蝎子吃沙虫长大,身上很干净的!”筑木友香反驳道。“而且还可以割几块肉下来做午饭,肉质也是不错的,在这茫茫沙漠里,能找到水就不错了,一个大男人不要挑三拣四的。”
“仙人掌里也会有水吧,到时候从那里面取一点不就行了?”里根和也。
“所以说了巨蝎身上的水也没有什么区别——”友香。
“不装。”和也的面色更黑了。“我说不装就不装!你自己也有水壶吧?为什么不拿你的装?”
“我的水壶怎么能拿去装尿液呢?!”友香一本正经。
“你刚才承认这是尿液了吧?是吧?!”和也瞬间炸毛。
纱耶香呆呆地站在原地围观了他们的争吵片刻,半晌,她忍不住倏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她问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注意到她过来的两人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纱耶香!”友香把手里的水壶扔到一边就直接扑了过来给了纱耶香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从纱耶香的怀里抬起身便撑着她的肩膀细心地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身上还有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吗?”
纱耶香摇了摇头。
“太好了。”筑木友香像只软糯糯的小动物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才恶人先告状道。“纱耶香我和你说,昨天你昏迷以后这个家伙居然想赶我一个人去守夜,多亏了我把他看住了,才没让他趁机对你干点什么坏事!”
她一边说完一边回头对和也做鬼脸,引得后者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一副不屑于与她计较的模样。
“和也不会趁机对我做什么的啦。”纱耶香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及她颇为好奇地道。“……所以你们两个昨天在外面一起待了一晚?”
“算是吧。”筑木友香抱着双臂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中间也有休息,不是完全在守夜。”
她说着说着沉默了些许。
其实这些表面的借口都是其次,和也担心请神的力量会再次失控打算远离她们,而友香则是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再度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不,或许是就算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或许从在食堂里第一次鼓起勇气对以前的同伴发出嘲讽的时候开始,友香就隐隐地感觉到了:她想要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一个和以前的那个胆小,怯懦,做事畏手畏脚的筑木友香道别的新的开始。
“我也想自己能够成为……和纱耶香你一样勇敢的人。”
她用小声地,充满着憧憬的声音道。
这句话随着微弱的风声传到纱耶香的耳朵里,她稍稍一怔。
勇敢。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词,分明是逐渐炽热起来的沙漠之中,却慢慢地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心底腾升而起。
最后请神的力量被制止,依旧是依靠和也自己的努力。
那个时候,纱耶香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做一场永远都不会醒过来的梦,躯体和灵魂都好似完全分开了一般,她的意识昏昏沉沉并且没有任何的落脚点,就好像尚且处于母亲羊水中的婴儿一样,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舒适和安逸令她甚至不知道思考为何物。
在每次自残使得意识回笼的一瞬间,与那种如梦似幻的舒适感分离被拉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便会因感受到清醒地活着这件事而生出一股极度难以忍受的痛楚。
其实在友香操控她继续割开伤口的时候,她并不是不能回来。
只是在那个时候,她的意志确实变得软弱,变得屈服,变得妥协了。
感觉就算就这样死在那里好像也无所谓的样子,不如说,感到非常的舒适和安逸。
其实她是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毁灭的。
也知道和也正在痛苦之中。
只是她的意识逃避了。
在无限逼近死亡的时候,纱耶香发现自己思考的并不是如何拯救同伴,甚至也不是和男神有关系的事情,她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浏览过了自己的一生,最终生出的是一股她竭力想要否认,但是却真实存在的情感。
后悔。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选择成为忍者,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参加中忍考试,又为什么自己此时此刻要在这里为了拯救同伴而豁出性命。
这是自从那次出任务以来,她第二次濒临死亡。
明明她根本就不是能做这么伟大的事情的人。
但是比起认清自己的卑劣这一件事实,她更害怕被人看出这件事的真相。
因为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也不应该再后悔了。
难道她要辜负提前丧失考试资格遗憾离场的春树的祝福,辜负野子老师的期望,辜负小樱的鼓励,辜负自己在宁次面前立下的誓言,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被视作一名言而无信,空口说大话的伪善者吗?
不,对她来说,这样活下来,和在这里就那样死去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勇敢。
而是逃避和退缩。
只是因为如果就这样死去,能在别人的眼中被当做是勇敢的存在,能被评价为为了同伴能够牺牲自己的那种伟大的,无私的,真正地优秀的人。
就和惠子说过的一样,她是一个‘社恐’,所谓的‘社恐’,无非即是极度在意他人评价的人,而极度在意他人的评价,其本质无非在于害怕自己与他人的交流中收获负面的评价从而在交往中被伤害。
说到底,她只是在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好人’。
亦或者,在经历春树的那件事后,她开始隐隐地意识到,并且更深刻的害怕自己是一个‘凡人’。
她时刻都活在名为他人的地狱里,活在对自己沉重的道德枷锁中,就算能够感觉到自己作出的茧快要缢死自己于窒息之中,也只会冷眼旁观一切慢慢地发生。
纱耶香望着筑木友香那双写着憧憬的眼睛,她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攥紧,绿色的眼瞳不自觉地别向一侧。
“时间不早了。”她道。“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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