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衡将自己那张过去的照片妥善收好,重新换上护士装扮,回到老院长住处。
小院里刚收拾完,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灰尘气息,弥散在整个空间。
祝衡垂眸瞟了眼。
老院长大儿子在门口跟人远程通讯,手腕上银色旧手表在阳光下闪了一下,表带已经被磨到有些褪色。
听聊天对话,讲的是生意上的事情。
“哎,是李秘书啊,上次陪张总出去旅游,他老人家说咱们那单生意再考虑几天,怎么样,现在张总怎么说的?麻烦您帮忙问问,哎感谢感谢。”
老大点头哈腰说完,结束了通话,往小院里看了一眼,面露担忧。
祝衡低着头,越过他,推手推车进屋。
老二在病床前调米糊,一边调,一边对照手里的食单看。
祝衡进来时,听见了她小声对老三嘀咕:“……小衡说得对,咱妈的食量好像大了许多,医生是说没问题吧?”
老三头也不抬,在那边算账:“妈没什么存款,钱都给这穷酸福利院了。大哥那边生意也不好做,这点家底还不知道能撑多久,总不能让妈吃差的吧?看着越来越好了……诶护士,点滴快打完了。”
祝衡一言不发,把头放得更低,将手推车里会用到的器材一一码好,给老院长换输液瓶。
老三轻飘飘的声音传进祝衡耳朵:“多留个护士,要算钱的吧?这又是一笔……”
病床上传来动静,是老院长睡醒了。
她先是看了眼身边的老二、老三,眼珠颤了颤,像在找什么人。
老院长的视线从祝衡身上掠过。
祝衡浑身一僵。
他感受到那道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祝衡有些不确定地对上院长的视线。
可老人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又挪开,抓着老三的手问:“老大呢?叫老大进来,我跟你们说个事。”
祝衡像放慢动作一样,极缓慢地做着换药工作。
老大被叫到了病床前,三个子女齐聚一堂,将老人围在中间。
祝衡看起来像是个完全置身事外的隐形人,站在老院长身旁,也毫无存在感。
他慢慢抬眼,目光盯住墙上的日历不动。
手上动作也在此刻凝滞,甚至有些轻微的发抖。
今天,就是7月9日了。
新的输液瓶被架在了老院长头顶,她目不转睛盯着药水滴下,然后忽然开口:“你们记一下我的遗嘱。”
三个人面面相觑。
应该只是正常程序,他们安慰自己。
却听见老人说:“第一,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在屋内炸起一圈涟漪。
“母亲!”
“妈你在说什么啊?”
老人丝毫不管,口齿清晰地继续道:“第二,让小衡别回来,我现在直接走。”
众人只觉呼吸都不顺畅,紧接着就看见,老人一把拔掉输液针,从身下摸出一支不知名药剂,直往手背上注射。
离她近的祝衡立马去拦,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药剂已被老人注入自己身体,她现在还能正常呼吸,但现场谁都知道,不到十分钟内,她的身体会慢慢变凉,呼吸会渐渐停止,肌肉会不断发硬。
一条鲜活的、但已垂垂老矣的生命,会在几分钟后,彻底离他们而去。
祝衡看着老人,没来由地红了眼。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别的小朋友欺负他时,老院长就将他抱回屋里,打开那些花花绿绿的古老电视剧,陪他一起看、一起熬过睡不着的夜。
其实他不在意的,但老院长总是将他保护得很好。
她按着他的脑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们小衡以后啊,要飞得远远的,千万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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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老院长忽然拉了拉祝衡的手,语气细弱地叫着他:“你……”
祝衡恍然回神,浑身一震。
老院长定定地,盯住祝衡的眼睛,轻轻勾动手指,嘴唇蠕动,好像要说点什么话。
祝衡只得俯身,凑近她,感受着她愈发微弱的气息。
“你……你要去做,你想做的事。”老院长说。
祝衡注视着对他说出这句话的老院长,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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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4路公交终于停下。
众人试探着打眼向外一望,发现公交车恰停在始皇帝人形计算机前,计算机颜色一如最初的模样,枯槁灰败,没有丝毫变化。
陶然犹疑:“难道说,我们还是猜错了时间?”
谢慎悠悠看了他一眼:“那公交为什么停下?”
“时间应该没错。”王昆书挑了下眉,“是流程还没走完,停车应该是让我们去找维修人员,告诉他们秦始皇计算机真实的死亡时间,锁定问题零件完成重启,这才算结束。”
“你说得对。”许文君说完带头下。
她走到人形计算机前,巨大的铁门锈迹斑斑,许文君伸手一推,用了点力,却发现大门虚掩,并没有关上。
有人来过?
许文君神色一凛,直接推门而入。
众人随后赶到,一入铁门就愣住了。
触目所及是杂乱、昏暗的巨大空间,正中一束阳光从顶部投下,落在众人头顶,地上布满杂乱无章的各色电线,老旧的机器沉默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许文君扇了扇灰,手刚放下,就看见前方一个机器下面,立了个中年男人。
男人一身工装,背对众人,正检查着机器零件,听见身后动静,转身看了众人一眼,微微蹙眉:“你们是……?”
“我们是来帮忙维修计算机的。”陶然看众人都不说话,从许文君身后探出头问,“你就是维修人员?”
“帮忙维修?”男人笑了一声,目光带着点轻蔑,“你们确定这次找到的时间,是正确的?”
他说着慢悠悠后退,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这次?
许文君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以前也有人找过?”
“以前有人找过三次,三次都是错的。”男人又笑,“……那个人嘛,就是我。”
“那找错的代价是?”
“改变时间线。”男人说。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听太明白。
男人揉着自己的腿,轻喘了口气,笑笑说:“不好意思,我这腿十年前出车祸受过伤,瘸了十年,前几天刚做完手术,不能久站,多见谅。”
说完男人把眼神放到远处,像没有焦距,他慢慢回忆道:“第一次的时候,我找到8月3日的零件换上,结果让两条相差十年的时间线,在那一瞬间短暂交叉重合。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许文君:“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闻言,男人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他目光含笑,意味深长道:“因为你们。”
众人一愣。
许文君先是惊讶,盯着男人那张脸看了几秒,她忽然蹙了下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笑着回答说:“第一次换完零件,我发现计算机没有重新启动,我知道自己失败了,于是我又试了第二次,我用6月3日的零件换上,两条时间线再度重合,然后我在我的脑海里找到了几段奇怪的记忆。”
“跟我们有关?”王昆书问。
男人点头:“没错,你们当时应该正好在时间线交叉的那个节点上,十年前的我骑摩托车时在一家水果店前见过你们,十年后,也就是几天前,我又从水果店前路过,与你们打过照面。这两次偶遇,前后相差十年,但你们的长相与装束都毫无变化。其实也不止这两次,我在公交车上也见过你们,所以我才终于相信,时间线因为我的错误维修,乱了套。”
他歇了一会儿,揉着膝盖,呼出一口气:“水果店那会儿是第一次错误维修,至于公交车那里,或许就是第二次,十年前的我当时应该也跟你们同处一个时空,但那会儿我正好出了车祸,因此也就没留意到你们。”
谢慎问:“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我换了7月3日的零件,同时也抱着一种验证前两次时间线问题的心理,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时间线再度重合,不过这一次我没遇到你们,我看到的应该是你们的两位同伴,一个是十年前我出车祸刚被送进医院时,遇到的一个穿一身黑的男人。”
王昆书与谢慎交换了下眼神。
是贺兰道。
男人继续说:“另一个也是在医院遇见的,前几天我去医院做了个手术,在电梯里聊过两句——其实还是我主动的,使了点小心思,跟他搭上了话,看他样子,好像并没有发现时间线存在问题。”
许文君眼神微微波动。
看来,祝衡那边的时间线,与他们是一样的;只有贺兰道,是处在十年前的时间线上。
陶然感慨了句:“你还真是执着,一定要把计算机修好。”
“执着吗?”男人笑,“自从计算机罢工以后,换轨造成了信息延迟与调度不便,从而酿成无数车祸,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哪怕不是为了全城人,单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必须得修好。”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男人看看他们:“所以,你们认为,秦始皇是死在哪一天?”
许文君笃定地说出日期:“我的答案是9月3日,秦历。要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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