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章：暗线惊动内应来，冬雪初现寒入怀（下）

    

    温默拐出无心茶楼的大门，穿过闹市，来到一条罕有人迹的小巷，随后顺着小巷穿出去，走到一户明显是大官宅邸的后门处停下，门口的两名侍卫见到她齐齐行了一礼，打开门，让出一条路来。

    她走进宅邸里一个看起来非常低调的院子中，推开院内主屋的门，瞬影正裸着上身等在那里，前胸后背上布满了长长短短新旧交替的鞭痕以及明显是今天刚被打出的瘀伤。

    温默对这幅光景见怪不怪，只是拎出药盒打开，拿出绷带和伤药把新伤口和又裂开的旧伤口一一包扎起来，全部处理完毕之后，瞬影的上半身也基本上被白色的绷带覆盖满了。

    温默开口打破房中死寂：“今天早上那个死在街上的，是你干的吧？”

    “是又如何？”瞬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双眸子黑得深沉，没有神采，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他此时没有戴面罩，鲜有人知的真容暴露在残阳下，面容在身上苍白的纱布和紫黑色的痂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净，甚至说得上有些惨白，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缺血而没什么血色，有点发乌，鼻梁挺拔，眉似柳叶，一双算得上好看的长眼上睫毛浓密，全身笼罩一身死气，叫人只是站到他旁边都会觉得压抑。

    “陈淇源刚收进来的人你就敢直接杀掉？真是被打少了。”温默冷哼一声，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今天一大早，刚刚失眠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她被陈淇源派来的乌鸦叫醒，万般不情愿地沾了一身露气赶往事发的街口。

    陈淇源说让她来救人，实际上，人在她赶到之前就已经断了气，左胸处一道又深又窄的刀痕直劈心脉，分毫不差，下手的人根本就没想给这个人留活路。

    她走向当时刚刚赶到，就站在一边的陈淇源，说了句：“没救了。”

    她本来以为，接下来，就能看到陈淇源暴跳如雷，怒骂那个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人，狞笑着喊瞬影帮他去灭个门的样子，结果却只是听到对方淡淡地说：“哦，那没事了，本来还想着多用几天的。”

    这语气，有点平淡得不像他。

    他顿了顿，抬手拍了拍，叫来两个普通家丁吩咐道：“找张草席，卷起来找个地方丢了吧。”

    温默这才发现原来一直和陈淇源形影不离的瞬影不在附近，一个推测从她脑中浮现：这个人或许本来就是瞬影杀的。

    她暗暗在心里对比了一番这具尸体身上的刀伤和之前差点要了封仪景的命的那处刀伤，越看越觉得相似得很，还没来得及继续深入思考，思路被陈淇源的一声轻笑打断，抬头看过去，陈淇源眼睛里含了一抹笑，正歪头看着她，盯得她心里有点发毛：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说出来给咱家也听听？”

    “额，没……没有，没想什么，我看好像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先走了。”说完，她转身就想走，想赶紧离开陈淇源的视线范围，却被陈淇源出声叫住：

    “现在是没你什么事了，晚些时候去找一趟瞬影吧，咱家觉得，他可能到时候会需要你。”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带半点笑意，只是一道命令，连反驳的余地都没留给温默。

    残阳的余光照进院落，温默收回思绪，合好药箱，挤开瞬影准备离开：“起开，下回再自己找打就别叫我，浪费我的药。”

    “用你的药，好得比较快。”瞬影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响起，说出的内容听得温默一愣。

    她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看向瞬影的眼睛：

    “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不需要。不想活了趁早自己扎一刀了事，我的药再好，能让你好得再快也比不上你作死的速度，天天变着法儿地，赶着趟儿地去挨打就趁早别叫我了，我把好药留着救那些想活的去！”

    “你可以不来。”瞬影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样我下回挨打的时候就能因为疼叫出来了。”

    瞬影其实觉得温默说的话没错，想死的人就应该直接去死，不应该再去消耗想要活着的人的资源。可是，他并没有不想活，相反，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活下去，更巧的是，他的生命力也确实比平常人要旺盛一些。

    不论是作为曾经世家大族的高门宅院里，过得还不如宠妾手底下的仆人的庶子，还是现在陈淇源手中最好用的一张牌，自始至终，他的求生欲望都很强烈，他从早逝的母亲口中得到的唯一一句话就是：

    “活下去。”

    只不过，自当初从自家人尸堆中逃出来，又被陈淇源重新抓住关起来“□□”之后，他就感觉不到活着是什么感觉了，或者说，他开始怀疑：

    究竟什么是活着？

    他想，如果一个人会呼吸，能做到通过意识控制自己的手之类简单的事情，就能证明他是活着的，那活着，是不是就有点太轻松了？

    被关在陈淇源的地牢中的时间很长，长到他开始习惯每天的鞭笞，长到他因为受了太多次鞭笞，对痛的感知开始有些不太敏感。渐渐地，甚至连他的五感都开始和昏暗潮湿的地牢相融，对外界的感知变得相当弱，哪怕当所有守卫都换了冬衣时，他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躺在阴冷的石头地上也不觉得冰寒刺骨，甚至连寒意都感觉不到一分。

    人们的哀嚎传不进他的耳朵，空气中的血腥味弥漫不进他的鼻腔，舌头也逐渐尝不出饭菜中夹杂的馊味儿。

    陈淇源的地牢里，牢房不算少，瞬影来时，牢房是关满了的，一个冬天过去，一牢房一牢房的人变成了一卷又一卷的草席，除了他之外，全部被抬出去了。

    每天负责鞭笞他的狱卒也开始觉得每天面对他这么个活死人有点无趣，毕竟好几鞭子下去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就请示了陈淇源，想要加重惩罚力度，陈淇源听了觉得有趣，于是亲自上阵，挥着鞭子，舞得兴奋。

    久违的痛感袭来，竟然令瞬影感觉到一丝激动，嘴角有点上扬，最后在鞭声中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他蜷缩在地上，捂着嘴，想要压抑住笑声，却还是没忍住，笑出泪花。

    陈淇源看着这幅场景，居然也笑起来，狱卒看到这两人癫狂的样子有点想跑，却在迈开步子的一瞬间被陈淇源拿鞭子勾回来，勒住脖子，直接被勒断了舌骨，当场口吐白沫丧了命。

    “他这是算……死了么？”瞬影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个问题，陈淇源用一张笑得天真烂漫的童颜对着他，点点头。

    地牢里暗无天日，是不会容忍一丝阳光的闯入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脸在瞬影眼中竟稍稍透出些光芒来：

    “是呀，他作为行刑官，都没法让你感觉到痛了，没什么价值了，就该死。”

    “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或者说，我还活着么？”瞬影躺倒在地面上，身上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从温热转换成冰凉，温度的变化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他想，这样的他应该是算活着的吧，毕竟这些作为人的感觉，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然而他却始终不敢肯定，只等待着陈淇源给他的答复。

    “当然，你很有趣，让咱家难得地很开心哦，咱家觉得你非常地有价值。所以……”陈淇源向瞬影伸出手，“好好活着，与咱家一起，创造一个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生存的国家吧？”

    从此，瞬影为陈淇源入了影阁，成为了陈淇源最忠心的影子，这份忠心究竟源于何处连瞬影自己也不能想清楚，他只知道在陈淇源身边时，自己是活着的。

    太阳终于沉入另一个世界，还剩了最后一丝光亮还死死地扒着地平线，瞬影看向落日的方向，说：“疼一些，会叫出声，叫出声，主人就会高兴，就不需要别人了。”

    “真是有病！”

    温默听了他的话一股无名的火气涌上来，伸腿作势要踹他，瞬影也没打算闪躲，就站在那里，生生挨了一脚，温默这一踹实际上是用了力的，虽然没有用十分的力道，常人受了，也是要喊疼的，可是瞬影仍旧是那样站着，眉毛都没皱，面无表情。

    温默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恼了，有点激动，声音都有点颤抖：“把我爷爷的尸身还给我，我保证不会帮任何一方的人，就算我求你的了，让我离你们这两个疯子远点，可以么！”

    “这个问题你得和主人谈。”瞬影完全无视温默的情绪，像一个上好了发条的人偶，语气里没有喜怒。

    温默转身，不再搭理他，深呼吸了一口凉得有些冻嗓子的空气，没让愤怒吞没理智，转身走出院门打算离开，耳边，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骤响：

    “温姐姐，你怎么会……”

    温默瞳孔微缩，一愣一愣地扭头，她此刻只希望瞬影千万别是跟着她的。

    刀子反射的白光晃过眼睛，打碎了温默的最后一丝侥幸，她脚步一点，用身体挡在看起来是刚刚完成了采买，只是路过这里，还没搞清楚状况而有些发懵的灵阳身前。瞬影的刀随着她的动作停下，但刀尖仍然指着她的方向，两方僵持着，瞬影瞥着温默身后的灵阳说：

    “温默小姐，请你让开，根据主人的命令，所有有可能知道你卧底身份的人，都要铲除。”

    “不、要、杀、她。”温默一字一句地说，想要借助缓慢的语速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慌张，瞬影举着刀，依旧是没有动，他说：

    “理由？”

    温默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奔流，后背上冷汗直冒，脑子里面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灵阳的声音又一次出乎意料地响起，打破僵局：“如果温默姐姐是叛徒，那我，便是叛徒的同党。”

    没有平日里每句话都带的“哟”字语癖，没有把“我”说成“咱”的口音，稍微有点生疏的官话一字一字一丝不苟地从灵阳嘴里说出来，更显得她此刻格外认真。

    “哦？——”一个温默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陈淇源拖着长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瞬影收起刀来，躬身说了声：“主人。”陈淇源挥了挥手，瞬影赶忙低着头快步走到他身后去了。

    “这是小温默长大了，会自己发展下线了么？”陈淇源笑着，朝温默看过去，周身气场冷冰冰地侵袭过来，“既然这位可爱的姑娘说你自己是叛徒的同党，总得拿出来一点成绩嘛，没有价值的同党咱家也是不需要的哦。”

    空中纷纷扬扬飘下几片雪来，长乐城今年的初雪似乎来得比以往都早，似乎在预示着这个冬季会格外地长。

    陈淇源看了一眼空中零零星星飘下的雪花，对着温默和灵阳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指着门里的方向。

    “既然来都来了，站外面说话怪冷的，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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