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们还是被分开了。
大约是来到异世界的第四个月, 不知名的气体注入正方体玻璃屋,屋内的金发蓝眸的少女紧紧搂住黑发深肤的少女。
尽管外貌区别极大,她们的体型却近乎一致, 都较为娇小。贝努的肩宽很窄,洛蕾莱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蓬软的金卷发填满她的颈窝,她用手揉了揉她的金色脑袋。
因为吸入气体, 贝努的身体变得乏力, 她摸对方头的动作很轻。
[别哭。]不死鸟用灵魂传音对人鱼说,[我们现在本就没有力量,你流眼泪会更加损耗你的体力。要是被那些人类发现你的眼泪能变成蓝珍珠, 情况就更糟糕了。]
[我们对那些人类而言有很高的价值,他们不会杀了我们。]贝努垂眸, 看着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这几个月来,她一直被抽血,被注射各种药剂, 要不是她的身体强于人类,她早死掉了。
哪怕深陷危险,贝努的语气依旧徐缓,并不惊慌。她已然是完全体的魔物, 心智大大提升。她固然不是脑力派, 但是组织不会杀她和人鱼这件事实在是显而易见,连她也能判断出来。
不死鸟并非好脾气, 她的性格近似小恶魔,其实挺容易被惹生气, 只是她着实是天性怠惰, 就算生气也懒得露出怒容、大吼大叫, 她会直接动手。如果她此刻不是力量尽失,她会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大概还会带着笑容,杀死这间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类。——安静旁观的黎米如是想到。
[可是……可是他们要把我们分开……]洛蕾莱忍住眼泪,没掉一滴泪珠,她吸进太多气体,环着贝努的腰的双臂越来越缺力,几乎快松开了,[你不在我旁边,我怎么办呀……]
[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真正地分开我们。]贝努缓缓道。
洛蕾莱抬头看向贝努,她在那双黑玉般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孔,两者此时皮肤相触,她能通感对方的情绪。
不死鸟的心,混沌散漫,幽暗顽劣,她仅有的温柔,只属于人鱼。
[我有直觉,我们绝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气体麻痹身体,贝努动弹不得,她调动最后的体力,用她的翅膀尖轻轻戳了戳洛蕾莱的后背。
[我们只是暂时分开。]
[洛洛,我会找到你的。]
她们最终都陷入了昏睡。
———
再度醒来,洛蕾莱发现贝努不见了,她自己也被转移到了新地点。
黎米让系统打开倍速,她继续观看人鱼过去二十年的记忆。
囚禁人鱼的不法组织规模极大,在全世界拥有多处地下实验室,人鱼被转移过许多次。
鲜红的线条,抽象的画法,勾勒出半人马的图腾。
同样红的字母,拼写出一个词——
taur
肯陶尔。这就是该组织的名字。
[肯陶尔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系统暂停黎米脑内如同电影的画面,解释道,[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也是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但丁,在他的名作《神曲》中,将肯陶尔描述为“暴力的象征”、“监视罪者的地狱守卫”。]
[大型犯罪组织“肯陶尔”被多国政府联手清剿,首领已经死亡,我调查后,确认他是意大利人。他应该是因为崇尚意大利文学,才引用了但丁诗中的典故为组织起名。]
系统说完,接着放映人鱼的记忆。
落入“肯陶尔”之手的第三年,洛蕾莱被转移到了东京郊区的地下实验室,她在这间实验室待得最久,将近五年。
来到东京的第五年,她等到了逃离的机会。
一天,研究员失手打碎了盛着高度危险
物的培养皿,地下实验室的全体人员都必须紧急撤退。人鱼被带出地下,塞进伪装成普通面包车的特殊转运车,被送往组织的另一处据点。
转运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驾驶座上的司机暴毙而亡,正在过桥的车辆变得无人操控,撞击墙式护栏,坠入河中,副驾驶座上的组织成员溺死。
车落水前撞上了钢筋水泥的墙式护栏,造成车窗碎裂,人鱼从窗框中游了出去。
系统再次中止画面。
[宿主大人,洛蕾莱很快就要和山本武相遇了。他和她的故事,只是从洛蕾莱的视角观看,不够全面。我希望您给我许可,提取山本武的记忆,这样您也能从他的视角看这段往事了。]
[好吧……]黎米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山本武,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大脑,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拯救我的家乡的无奈之举……]
[您的道德感实在是太高了。]系统语调平平道,[不过,坚守善良而正直的为人之道,正是您最卓越不凡的优点之一。]
黎米:[……你突然拍什么彩虹屁???]
[我只是说一些肺腑之言。]
———
清晨,并盛市,商店街。
时间已是七点多,街上最受欢迎的餐馆——“竹寿司”的门依然紧闭。
走近了,才看见门外贴着告示:“本店歇业,店主回乡下老家探亲,归期未定。”
早上的商店街很是空荡,时值春季,天气温暖,褐色小麻雀迎着明媚阳光,落在刻着“竹寿司”三字的木匾上。
猝然,门从内往外地被撞开了,窜出一道人影,惊飞了所有麻雀。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利索的黑短发,清亮的琥珀瞳,俊朗面容因常年参加户外运动而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的个头已然很高,薄薄白衬衫掩不住他的稍显瘦削却挺拔有劲的躯干线条。不难想象,再过些年头,这幅躯体将变得多么高大精悍。
少年快迟到了,嘴里叼着一片吐司,白衬衫的许多颗纽扣都没扣好,露出打底的绀蓝t恤,黑领带系得松垮。他左手拎着书包,手背抵在肩头,右手捏着钥匙锁门,一锁好门,他就转身飞奔起来。
他天生运动细胞极佳,又人高腿长,奔跑时犹如一阵分外清爽朗然的旋风。
上百米外,水果铺老板正抱着新进的一箱梨子往店里走,他瞧见少年,笑着吆喝道:“阿武!你今天起晚了!”
“田中大叔!早啊!”
山本武从水果铺老板身旁疾奔过去,他回头扬眉一笑,因为衔着面包,说话有些含糊。
“没事,我不会迟到的!”
“阿武!这是新鲜的梨,你带去学校吃!”
少年已冲刺出去二十多米远,田中大叔拿起一颗梨,抡圆胳膊,掷向少年。
嫩黄梨子在空中划过长抛物线,快八点了,太阳炫目,想要接住从天而降的小小球体并非易事。
山本武仍在朝前方疾奔,他却没扭头看一眼,仿佛脊背长着眼睛似的,长臂一伸,大手就攥住了从后方飞来的那颗梨。
“大叔,谢啦!”
少年已跑过街角,田中大叔搬着水果箱子进了自家店铺,田中太太站在收银台后算账,她抬眼看向丈夫,笑了起来。
“阿武这小子是真招人喜欢,山本先生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太有福气了。”
“可不是嘛。”
———
校门即将关闭,仅剩一人宽的缝隙。
今早在校门口值勤的,是教体育的藤村老师,他站在校门后,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正是他最喜欢又最头疼的学生之一——运动天赋和大脑回路都
异于常人的山本君。
“山本!你又迟到!”藤村老师喊道。
“老师,还有1分钟才到8点钟呢!”
短短几秒,山本武已像闪电般驰突到校门口前方约十米处,两米高的电动双开铁栅栏门,仅剩一掌宽的空隙。
眼看是挤不过去了,他当机立断,扬手掷出书包——皮革质书包飞过大门,差点砸中藤村老师的脑袋——他开始冲刺,这十米的距离不长不短,正好适合助跑。
转瞬间,山本武来到铁门前,他一跃而起,单手按住大门顶部的横向铁条,手臂和腰腹的茁实肌群同时发力,他飞一样地翻过两米高的铁门,颀长矫健的身子只腾空一秒,永不循规蹈矩掖进校裤的洁白衬衫的下摆扬起潇洒率性的弧度。
少年的双脚在蓦然奏响的清脆上课铃中踏上地面,他灵巧敏捷得宛如一只雨中飞燕。
山本武一落地就站稳了,用手背抹去额角的几颗汗珠,在藤村老师满是怒火的注视下,他咧嘴一笑。
“真的好险啊,我还以为今天要迟到了。”
“山本!”藤村老师愤道,“今天下午,你放学后给我立刻来棒球部,我要罚你跑5公里!”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砸老师的,”山本武笑着道歉,伸手捞起地上的书包,“10公里都ok。”
不远处就是教学楼,一楼的一排教室窗户敞开着,几个座位靠窗的女生目睹了少年飞越校门的全过程,趴在窗上激动地呼喊。
“是棒球部的山本前辈!”
“山本前辈!早安呀!!!”
“前辈今天也超帅气啊啊啊!”
“早上好啊。”
山本武笑着冲不认识的学妹们打了个招呼,他忽而察觉到一道冰锥似的视线刺到他的身上,他扭头一看,瞧见有人正向他走来。
不疾不徐而来的少年有一头漆黑如墨的短发,细碎刘海下是一双狭长斜挑的凤眼,黑色校服外套披在肩头,衣袖随风轻轻飘动,用别针别在袖子上的朱红布镶橘黄边的“风纪”袖章十分醒目。
温煦春风中,荡开风纪委员长仿若寒冽冬风的嗓音。
“翻越校门,有违风纪。”
可他的咬杀目标跑得比瞪羚还快。
一眨眼,黑发琥珀瞳的高个子少年已无影无踪,仅剩藤村老师站在校门口,他敛起怒容,目光戚戚地看着风纪委员长。
“啧。”云雀恭弥转身离去,低声道,“迟早要把那帮群聚的家伙统统咬杀。”
———
午休。
运动全能又性格开朗的棒球部主将山本武,在男生和女生中都具有超高人气,一群男同学把他的课桌围了个水泄不通,听过他三言两语道出他今早的经历,其中一个男生不由得发出感叹。
“全校大概只有山本你能从那个委员长的浮萍拐下逃脱了……”
回想起被云雀恭弥支配的恐惧,众人面色惨白,纷纷点头。
“哈哈哈,云雀是有点吓人,但也还好吧?”山本武笑道,接着咬了一大口梨子。
“山本,你最近几天怎么总是踩点来学校啊?你以前也不是这样。”有人好奇地问道。
这话传进了坐在前排座位的栗棕发少年的耳朵,他瘦弱的背影猛地一哆嗦。
彭格列指环争夺战已结束五天了……泽田纲吉暗忖,山本武近些天总是来迟,想必是因为他和斯库瓦罗战斗时落下的伤尚未痊愈,夜里伤口作痛,他睡不安稳,早上起不来很正常……
求求山本同学千万不要对其他同学说出“我这几天睡不好是由于我之前和阿纲他们跟一群外国人打架,被一个嗷嗷乱吼的白毛男砍伤了,还看到了大鲨鱼在学校里游来游去哈哈哈哈哈”这种话……
他不希望自己不美好却平静的校园生活被彻底摧毁!
不过……山本同学是不会说出真相的吧?这个全并盛市最天然的人,还以为一切只是“黑手党游戏”……泽田纲吉绝望又欣慰地想到。
“因为我晚上睡得不太好,早上起床就有点困难啊。”
“诶,为什么睡不好呢?”
泽田纲吉闻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不等山本武给出答复,一道冷傲凶狠的少年音抢先发声。
“你们这些家伙吵死了,就不能让人清静地午休吗?”
趴在桌上睡觉的银灰发少年坐直身子,他转头看向后排,翡翠色眼瞳像利刃一般划过每个环绕着黑短发少年的人。
一排耳钉和三条叠戴的银质项链闪耀着冷芒,深邃面容的神情冷而暴躁,全校没人比他更像不良学生。
“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一时间,全班鸦雀无声,只有黑短发少年摸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弯起澄澈透亮的琥珀色眸子,笑道:“狱寺,我们吵到你睡觉了吗?接下来会注意音量的!你别太生气嘛。”
“棒球蠢货,你闭嘴。”
围着山本武的学生们都默默散开了,只有一个男生凑近他,极小声道:“山本,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咱们棒球部不是每天下午都去河边跑步吗?你这些天一直缺席,柴崎那小子上周五说,他跑步时路过一座桥,看见桥下有奇怪的东西,他打算今晚8点去’探秘’……你来吗?”
来自狱寺隼人的尖锐目光犹如实质,男生如芒在背,他不敢再说话,也没等山本武回复他,就起身走掉了。
午休结束铃,在此时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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