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可在里面?”吴应熊望了一眼紧闭的佛堂大门,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木鱼声声,他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娘亲便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呢?记忆中,大概是从陈姨娘无故失踪之后。虽然这个缘故,他已经了解了一些。
“公子,王妃最近几乎整日都在佛堂中度过,下人们都劝不了,公子来了正好,也许能劝得住王妃。”吴越恭敬地低了低身子,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吴应熊皱了皱眉,推门而入。\"咚~咚~咚……”规律的木鱼声在略显空荡的佛堂中漾起回声,在静的衬托下,却不显刺耳,反而让人的身心更加宁静安详。
“娘~”看着跪在蒲团上被袅袅青烟围绕着的虔诚的身影,吴应熊试探着叫了一声,
木鱼的敲击戛然而止,王妃的原本水润温和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有些干涩。\"啊,是应熊啊!今日有空回来看娘亲了?”王妃放下手中的木鱼,缓缓起身。
想是跪坐的姿势保持得太久,看着王妃摇晃的身体,吴应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了她。\"以前只是做做早课晚课,现在却是寸步不离这佛堂了,娘,有时间还是让丫环陪着出去散散心,或是将几位夫人请来作陪,赏荷游湖,换换心情。”
王妃握住儿子的手,面露欣慰,却又带着嗔怪:\"还知道惦记娘啊,娘还怕,娘就是在这里坐成一尊佛,都没人来看一眼呐!”
吴应熊反握住王妃的手,正色道:\"娘,佛是死的,您就是将整个心思都放在了佛陀身上,它依然只是冷冰冰的一座雕像,不能带给您任何温暖……”仿佛他对神佛一直都是抱着不屑的态度。
“应熊,不得对佛祖无礼!”王妃抽回手,双手合十,向高高在上的佛祖作了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小儿不懂事,还望佛祖莫要见怪,我愿折十年寿命,依旧换吾儿福寿安康……”
“娘!”吴应熊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小时候,他还会为父亲对娘亲的冷落而愤恨不已,对那个画中女子怀恨在心,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从未清晰过,但醒来之后,他的体内仿佛住进了另一个灵魂,他所有的感情仿佛一夜间变得可有可无。
喜怒哀惧爱恶欲,一切都变得淡如水。他觉得,他只是在履行上天交予的义务,作为儿子,作为大哥,将来还会作为夫君,作为父亲……生命需要这么一段轨迹,按着既定的轨道走完这一生,他便可以交差了,至于他履行义务的对象,他并不在意,好像任谁都可以。
可是仿佛遇见月儿之后,一些感情在慢慢苏醒,所以听见王妃说愿折寿换他福寿安康,那种叫亲情的感情瞬间渗透全身每个毛孔,让他再也不能保持镇定。他还在计划与月儿远走高飞啊,这种感情,会成为阻碍的。
“娘,有些东西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不是拜拜佛,求求神,便能得到……”整日面对青灯古佛,她真的放下了么?恐怕,只是在自己修筑的壁垒里,逃避现实罢。
“争取?难道我没有争取过吗?王爷还不是……呵呵,我竟然,连她的影子都争不过,果然,得不到才是永恒……呵呵……”吴应熊的话像是刺激到了王妃,那慈善温和的表情霎时碎裂,只留下一脸痛苦,和彷徨。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在佛与魔之间,挣扎了十七年!
看着脸色瞬间苍白的王妃,吴应熊胸中溢满心疼,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很排斥。
“可是,你争取的方式错了。”顿了顿,更加残忍的话出口,\"娘,陈圆圆已经找到了,不出两日,爹便会带着她回来。”他必须告诉她,这也是此行的目的。迟早是要面对的,一些谜团他要在父亲回来之前解开。
王妃脚下有些不稳,回来?呵,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起点。她以为她的秘密就此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她以为她的世界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叫陈圆圆的女人,她以为王爷的心可以为她腾出一点位置,谁料……从王爷认了明月开始,她以为的平静就已经被打破了。
十七年前,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奉命永镇云南,举家南迁前夕,身怀六甲的陈圆圆突然失踪。时值清廷催得紧,南迁一事不得延误,吴三桂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明目张胆违抗皇命,只好按时起程,留下一拨心腹寻找陈圆圆,结果自是不乐观。
十七年的寻觅,皇天不负有心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掩埋在时光里的真相也将浮出水面。
吴应熊扶着面如土色的王妃退坐到旁列的木椅中,几欲终止追问,可是回过神来,话已经出口了:\"陈姨娘的离开,跟您,有关吧!”
王妃本是一脸颓然,听儿子这么一问,背脊一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吴应熊,脸色更加没了血色,颤着唇半天才抖出几个字:\"你为何会……”
吴应熊一听,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想。奶奶离开那日,无意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十七年前,吴越曾带着一个女人在自给自足、几乎与世隔绝的福源小村中出现过,那个女人在一农户家里住了几日便又被接走了,从此也未再出现过。
而奶奶口中美若天仙的女子,恐怕就是陈圆圆了。若不是吴越曾带人去寻他,奶奶也不会因为觉着吴越眼熟,想起十七年前那件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
“呵呵~~”王妃苦笑两声,几乎笑出了泪来,她的情绪许久都未像这样激动过了,上次情绪失控还是多年前的事,那是她无意中听到王爷说,要将那个女人扶为正妃的时候,当时的她又怒又怨,妒忌到发狂。
“命里无时不该强求,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十七年念经诵佛,也洗不干净一身罪孽~~~”王妃渐渐平静下来,淡淡的语气,却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和绝望,她抬眼望了望高高在上的佛像,缓缓道,\"我要在佛祖面前,坦白一切,希望以此换得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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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年华的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自从嫁给吴三桂之后,便很少抛头露面了。而已为人妻将为人母更是让她平添了一道风韵,\"观者为之断魂”之说实在不夸张。
此刻,烛光摇曳,丫头们忙着收拾细软,为后日南迁做着准备。陈圆圆放下手中针线,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丫头静秋将目光投向那剪如画的身影,手中的活不停,一面笑道:\"夫人,您按女孩儿的样式做了六套小衣服,出生一套,直到五岁,每岁一套啊!您怎么知道将来会生个小小姐呢?”
陈圆圆丹唇轻启,声如环扣:\"母女连心,我就知道一定是个女孩儿!将来等她长大了,我要亲自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如果她喜欢唱曲儿或是跳舞便更好了,总之,我要把我所会的倾囊教授与她。”抚着还未明显突出的小腹,规划着美美的未来,她笑得一脸幸福。
“妹妹还真是有闲心呢!”
来人正是吴三桂原配夫人张氏,她虽无倾城倾国之貌,沉鱼落雁之颜,却有与生俱来的雍容气质。
陈圆圆起身迎上去,举止得体,\"让姐姐见笑了。姐姐来,是为了……”
张氏脸上笑容消失,换上了担忧的神色,她屏退了左右,上前握住陈圆圆的手,关心问道:\"那件事妹妹打算怎么办?”
陈圆圆美目中一片疑色:\"那件事是……”张氏面露讶异之色,道:\"难道王爷没有跟妹妹说么?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陈圆圆面色一凝,正色道:\"还望姐姐细细告知。”
“夫君虽为清廷立了大功,被封为平西王,但毕竟是汉臣,且拥兵过重,被清廷忌惮,这也正是我们必须迁往云南的原因。”
“朝廷派人来传旨时,我不小心听见了夫君和那人的谈话,说是,摄政王多尔衮钦慕妹妹已久,想要夫君,让妻!”张氏咬重了“让妻”二字,果然看到陈圆圆恼羞成怒。
“我已是夫君的人,腹中还有夫君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这么……这么无耻!”陈圆圆恼得双颊升起了红晕。
张氏握紧了陈圆圆的手,摇头叹道:\"咱们汉人那套规矩,满人才不兴,弟娶兄嫂,子娶父妻是常有的事。只怕,这件事还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妹妹被李自成的手下掳走,夫君宁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关引进清军,联清军一同攻破李自成,这才救回妹妹你……外边都传,夫君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张氏微不可察露出苦涩一笑,继续道,\"夫君对妹妹……清廷来这么一出,也是为了牵制夫君啊!”
“夫君为何不告诉我?他又是怎么打算的?”陈圆圆秀美紧皱,她相信她的羽,不会将她交出去的。
“夫君对妹妹一片深情,自不会答应,可如果夫君不答应,小则官职不保,大则恐会连累整个王府啊!”
陈圆圆贝齿一咬,道:\"我绝不能让夫君为难!姐姐……希望你能帮我!帮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夫君,我要离开这里!”
张氏点点头,眼中似闪着泪光,道:\"妹妹能为大局着想,总算不负夫君深情,我一定会帮妹妹。待风头过去,我便会告知夫君,定会接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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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吴越准备好了马车,趁府上的人忙着准备迁家事宜,秘密地将陈圆圆送走了。吴越告诉我,他暂将她安置在了飞月林深处少人问津的一个小村庄,那里轻易不能寻到。”
“可是我仍然不放心,仇恨和嫉妒的种子在我心中发芽疯长,我要她永远消失!我又以清廷发现此事,不久便会找来那里为由,雇人将她送往蜀南,从此,我安静了十七年,却也担惊受怕了十七年……我怕的,终于还是到来了……!”
吴应熊心道,父亲找到了陈圆圆,定会弄清当初她无故失踪的缘由,如果陈圆圆如实告知,关于多尔衮要父亲让妻这么一件子虚乌有的事,父亲一听便能想明白,那么他和娘亲只见本就脆弱的联系,从此就会完全断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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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吴三桂寻回了陈圆圆。
这二人,总算是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至少在我看来。吴应熊告诉了我当初陈圆圆出走的真相,我除了唏嘘感叹之外,不想对两个痴情女子的行为作任何评价,我不是当事人,所以不能体会她们在那一刻迸发出的感情到底有多强烈。
陈圆圆回来那日,第一时间就在吴三桂的陪同下与我“母女相见”。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古代,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来形容,恰如其分。但是在我眼里,这个年纪,根本和“老”字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从此远离劳作回到养尊处优的日子,陈圆圆还是那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世美人儿。蜕变后的风韵岂是二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可比的。
吴应熊还告诉我,当吴三桂知道真相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只是平静地和陈圆圆对视着,仿佛有着旁人无法插足的心照不宣。
今后,吴三桂,陈圆圆和王妃三人,将以怎样的模式来相处,又会有怎样一段爱恨情仇,统统不在我关心的范畴里了,我所关心的是,我和吴应熊能不能成功“私奔”。
若私奔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行为,我相信他,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可是,这个行为却还有着情感上的羁绊,比如,亲情。我嘲笑自己,自己无非是遥远时空中的匆匆过客,本该来无牵去无挂,却无奈被冠上为人子女的身份。
我不视他们为父母,他们却视我为爱女,我内心无比挣扎。
当晚,陈圆圆要求同我一起睡。在“我”的记忆中,母女二人一直睡在一处,晚间呢喃早间细语,温馨无比。所以当她抱着我,带着后怕流着泪责怪我偷跑出去找爹爹时,我的心化了,是被自责和愧疚煎烤而化,一夜不成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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