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觉得,他应该和萧白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回家的公交车早就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路线,但每次和萧白说不用送自己回家了,他都会搬出刘主任的事吓唬他,以他自已一个人不安全为由,继续骑车送他。
简宁一直不忍心拂他的好意,结果麻烦他送了将近一个学期。但这次,他找了个借口,对萧白说,“我妈妈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可能要早点回家了。所以,以后你不用骑自行车送我了。”
萧白正在看课本,头也没抬一下,“那我陪你坐公交,到站之后我再回去。”
简宁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犹豫半晌,他最终还是把琢磨了很久的,周远教给他的话吐了出来,“那个,萧白,下个学期,班里要大幅调整座位,我们,就不做同桌了吧?”
萧白终于放下了课本,猛地扭回头来,紧紧盯着简宁,那一瞬间的表情难以形容。
简宁被他盯得几乎有些害怕。萧白已经太久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而他依稀记得,上一次被他这样恶狠狠剜着,还是他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天。
他立即有些后悔了。可是周远的话历历在目,他作为班长,接触任何一个同学都是为了维护这个班集体,如果为了和萧白接触而远离了整个班级,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最终他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萧白,你也应该多交一点朋友,总是只和我一个人说话是不行的。我不能总是这样占有你所有的时间,我们分开坐的话,你会有更好的机会和别人接触……”
萧白久久不出声,半晌,轻声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简宁竟然难得有些心虚,避开他的眼神,说,“嗯。”
“好。”但令他意外,萧白的回答竟然很是干脆,“我知道了。”
简宁怔愣望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庆幸,还是怅然。
时间已经到了学期末,期末考试之后,高三迎来一个短暂的寒假。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简宁和家人刚吃过饺子,就接到同学的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广场跨年。
他当然是立即答应,“好啊,那等我把萧白也叫上。”
然而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他自己根本没有萧白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没有对方的手机号码,甚至连一个qq或者微信都没有。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在和萧白的相处过程中,他始终处于非常被动的状态。萧白将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密,他每让一分,自己才有机会向他走近一分。他看似执拗,对于独占简宁这唯一一个朋友表现出怪异的偏执,事实上却又那样讳莫如深,不肯真正地和自己接近。
他那样爽快地答应换座位,是不是也正是这个原因呢。
简宁的大年夜,因为这个认知,变得有些五味杂陈。
他来到和同学约定好的地点,看着巨大建筑上跳动的数字,和他们一起喊着新年的倒计时,心里却想,不知道萧白此刻在干什么呢。
如果有机会,自己和他提出一起过年,这样神圣而重要的陪伴,他会答应吗?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萧白就站在人群中,始终盯着他的背影。
盯着他微笑,盯着他被别人勾着肩膀,盯着他融入一个没有自己的世界,轻轻随着他的口型,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过年好,简宁。
他理解得太晚了。简宁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主动和他接触,自己,对他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同学。
只是他太温柔了,纵容自己对他无止尽的索取,让他误以为,他可以将他永远独占,永远当作自己一个人的珍宝。
更何况他又那么美,总让人忍不住自作多情。
但此刻,他潘然醒悟,简宁离开了他,仍旧是那个被所有人爱着的简宁。甚至他会比以前更快乐,因为别人逗他的那些话,比不会说话的他要风趣得多。
他心里那些连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感情,对简宁来说,只是打扰。而他不可能永远纵容自己。
梦该醒了。
巨大的焰火飞上天空,灯塔闪烁五彩的字幕,全世界的人欢庆着新年。而他插紧口袋,像是终于劝说自己放下了什么心事,孤零零地转身离开。
第二个学期开始后,同学们很明显地感觉到,简宁回归了这个班级。
班级分了座位,萧白不再和简宁同桌。他们不再上下课都出双入对,下课甚至也交流甚少,没有越界的关心,也没有横眉冷对,仿佛回归最平常的同学关系。
一切都平淡无比,仿佛被遗忘在一段时光的对岸。
高考的日期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三位数、两位数、一位数,最终归零。他们各自为未来而努力,也不去问未来是否还能有交叉点。
这场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之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只是按部就班,平淡地参加考试。而考试结束之后,原本可以自由行动,所有人却默契地回到了教室,那种分别的怅然才后知后觉浮了上来。
简宁不希望班级气氛那么伤感,作为班长,提议近期找个时间,所有人一起出去吃个饭,最后一次聚一聚。同学们当然没有异议,连平常和班级接触不多的萧白也在报名表上签了字。
聚餐那天大家选了市里有名的一家餐厅,边吃边聊三年来发生的趣事,气氛极好。中途有人喝醉了,甚至追着简宁要给他灌酒。
他们不知道简宁哮喘的事情,他却也不好说明,只能尴尬地笑着四处躲避。两个人围着桌子你追我赶,路过萧白的时候,他却忽然伸手,把追着简宁的人拦了下来。
他把那杯酒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一口干下,说,“今天所有灌他的酒,我来替他喝。”
同学们安静了五六秒,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接着,平日里冷淡不近人情的萧白就被所有人摁倒,一口气被灌了好几瓶酒。
简宁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替自己站出来,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又尴尬又内疚地站在一边,勉强阻止却也没人听他的,不知所措。
好在萧白的酒量似乎还不错,几瓶下去也不脸红头晕。只是反应速度明显比平常慢了那么一两倍,甚至毫不掩饰地盯着简宁看了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你这个表情……真像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吃过饭后,大家又热热闹闹地去了游乐场。路上简宁担心萧白的情况,想扶着他一把,可是喝醉的萧白似乎很受女孩子们欢迎,很多人围在他身边,简宁根本靠近不了。
等到了目的地,同学带着简宁到了某个游戏设施门口才发现,竟然是鬼屋。原来是所有人集体整蛊他,故意不告诉他来的是这里,让他一个人进去,想看他什么反应。
这场整蛊没能收获大家想要的结果,简宁最后被吓得险些哮喘复发,关键时刻,萧白猛地冲进去把他抱起来送到医院,才没酿成大祸。
而简宁又一次从医院醒来,睁开眼,发现坐在他身边的还是担忧不已的家人,和并没有离开的萧白。
上一次他们关系尚且生分,这一次没那么生分,却又似乎总有些说不清的怪异。
简宁撑起上半身,说了声谢谢。萧白说不客气,为他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心里时轻轻托了一下他的手背,皮肤接触转瞬即逝。
“暖暖。”
他似乎看得出简宁在担忧什么,补充道,“其他同学没有埋怨你,你放心。我等下会通知他们你已经醒了,他们说过几天就来医院看望你。”
简宁怔了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这一句话,他觉得仿佛和萧白之间又回到了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他依然这样寡言,却会温柔地体贴朋友。
那些拉长的时间像是被瞬间缩短,他们之间从无罅隙。
等到家人有事离开,简宁忽然问,“萧白,以后我们还会再联系吗?”
萧白只是盯着他充满期待的笑容,心里那好不容易化开的执念竟然重新凝结起来,纠缠成结。
“会的。”
他习惯了从不曾拒绝对方任何要求,然而这一次,内心酸涩无比的感触告诉他自己,他说了谎。
他无法和他继续联系了。前往美国的机票已经定好,还有一个星期,他就要彻底告别这座城市。
萧白想,对简宁来说,淡忘一个人似乎很容易。一起做实验,一起挨训,一起淋雨,自己把衣服披在他身上,抱着他在雨中奔跑,两个人相处的那些时光,对他自己来说珍重无比,对对方来说,却未必有那么特别。
他问以后是否还能见面,那也许只是客套话。分别之后,他很快就会有新的朋友,自己并不是那么必要。
他已经自作多情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高中的青春岁月,对他所有隐晦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喜欢,到了宣告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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