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中——
姚岸芜五心朝天的姿势盘坐在院子中心。
自从她斩杀了一院子的梦境假人之后,假夫君、假姚父、假师妹出现的更加频繁了。
她几乎都迈不出院子,这些假人在不断拖着她前进的步伐,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扰乱她的思绪。
姚岸芜眼不见心不烦,既然没办法走出去,她就盘坐在原地念起了清心咒。
在这个空间之中,时间的概念被虚无了。
姚岸芜坐在原地,可能时间只走过了短短几瞬,也可能已是沧海桑田变幻。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点了一下。
“师伯。”一个小小的,还带着一点奶音的少年稚嫩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谁?
姚岸芜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关系网里还有能叫她师伯的人。
是这捆住她的地方玩的什么新花样?
姚岸芜不畏惧此地搞出的任何花样,她相信自己能看破所有迷惘。
她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脸颊还带着三分婴儿肥的小少年,他水汪汪的眼睛莫名的与少年时期的江伏铃相像。
他是谁?
姚岸芜思索这个问题。
“师伯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孩。”小少年看出了姚岸芜的疑惑,率先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小孩是谁?
姚岸芜脑子里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能叫她师伯,那这孩子只有可能是伏铃的徒弟。
可伏铃自己才这么小一只,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徒弟吗?
虽然姚岸芜脑海里知道江伏铃已经成长成为一个面庞带着坚毅与轻愁的青年女子,可第一时间回想起来的还是再次回到乌门镇时那个穿着破旧道袍扎着散乱道髻的小小少女。
如今的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少年正不是与当年在乌门镇带着“无名”出逃的江伏铃差不多的年纪吗?
这看她的眼神,都和伏铃当初撒娇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真的是伏铃的徒弟?
姚岸芜内心有些动摇。
而正是这一丝动摇被这梦境牢牢抓住。
“师伯。”稚嫩的小小少年用他细瘦的小手抓住姚岸芜青色衣衫宽大的袖子,动作熟悉仿佛做过千万遍。
姚岸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她抱起一个小男孩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她狐疑看着眼前这个与刚刚脑海中那个小男孩有五分相像的小少年。
他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忽然满眼的火出现在姚岸芜的眼前——她想起来了,十年前她的师侄小孩在秘境失踪,她身燃着火焰几乎把秘境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个遍。
她确实是有一个叫小孩的师侄。
“你是小孩?”姚岸芜审视着他,想要在这小少年脸上找到自己脑海中熟悉的影子。
“是我啊!师伯认不出我吗?”小少年噘嘴,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我都丢了十年了,师伯不来找我也就算了,现在我出现在师伯面前了,师伯还认不出我吗?”
小少年这模样确实和当年的年幼的小孩有五分相像。
似乎是怕姚岸芜不相信,小少年又继续开口说起只有他们师门几人知道的事情来获取姚岸芜的信任。
白萝卜的事情,他们当初在潮回镇被绑架的事情,谷终人给的虎头帽、拨浪鼓,和师兄一起吃师伯做的海鲜大餐,他失踪的时候还带着师父江伏铃的佩剑……
随着这小少年说的每一件事,姚岸芜关于小孩的记忆也一点点在脑海里复苏。
“最后一个问题。”姚岸芜手撑着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什么问题,我都能回答!”小少年十分自信,他就是小孩。
“小孩的大名是什么?”姚岸芜紧紧盯着眼前的身量只到她胸口的小少年。
她记起自己还有个徒弟叫白颂,他十三岁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高度。
小少年听到姚岸芜的问题,突然就笑出声来,他还以为是什么特别难的问题,就这?
少年十分自信地开口:“师伯,我怎么会忘记你给我起的名字,忘记什么我也不会忘记这个啊!赵寒!我叫赵寒!”
在这小少年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惊愕看到自己的身躯和旋转的天空,视线的最后是姚岸芜冷硬的脸。
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与此前无数个人一般,姚岸芜这次依旧是干脆利落地送他人头分家。
“赵寒,不是我起的名字,是小孩自己的选择。”姚岸芜面容冷硬,还维持着那个挥剑的动作,她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假小孩”的尸身,缓缓告诉他,到底错在哪里。
“师妹的徒弟,作为一个剑修,手掌怎么可能会连一个练剑的茧子都没有。”这少年手摸到她的袖子的时候,光滑的连闺阁小姐都比不上。
伏铃带出来的孩子,她相信就算分开十年,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剑道一途。
还有——他都说了“无名”,这会儿却连一把假的无名都不屑变出一把来,不知道剑是剑修的命吗?
以及——小孩知道虎头帽是谷师兄给的,可不知道拨浪鼓也是谷师兄给的。
细细数来,这假小孩几乎每一句话都说破绽,他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骗过了她?
“你的谎言不拙劣,但是我喜欢你记得一句话:说多错多。”姚岸芜迈过地上假小孩的身体,大步往前走去。
她感受此次斩杀之后,这地方的力量明显在减弱,她可能又办法破开此处禁制。
梦境之外,花容夫人一口鲜血吐出沾染了衣襟。
“你怎么了!”
虽然知道眼前女子并不是姚岸芜,可他们几人还是担忧地看着她。
“你不要耍花招!”引剑心把花容夫人臂膀反扭至她身后,再次确认她一点小动作都搞不了。
“这是我师妹的身体,就算你如今藏在她身体里,我们没有办法对你如何,但这世上搜索神魂的法术千千万,待到我等法力恢复,纵使碧落黄泉我也要叫你魂飞魄散!”谷终人对这夺舍的女子怒目相视,字字切齿。
威胁到位后,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一直不错眼地盯着花容夫人,防止她做出点自残伤害掌门师妹身体的事。
引剑心、谷终人轮番威胁过后,燕重鹤却是盯着花容夫人衣襟前的血迹若有所思。
早知道是现在这种情况,就顺便把那个丑姑娘和铃铃一起带来了。
燕重鹤心想的丑姑娘就是孙元景。
因为孙元景一直穿着那件玫红比甲、绿裙子,头上还顶着个可笑的假发髻,燕重鹤还以为他就是个容貌粗鄙的无盐女。
“痛死了,放开我,大家在里面都是什么修为法力都没有了,我能耍什么花招?”花容夫人唇畔挂着一抹殷红,一张俏脸苍白,这张脸放在她身上比起气质清冷的姚岸芜更有优势,十分惹人怜惜。
如若这里只要有一个怜香惜玉的,她示弱的计谋或许就成功了。
可惜眼前三个,不管哪一个都是实打实的直男。
一个眼里只有打铁的冰洲男儿,一个大半生都沉浸在赚钱一道的拨浪鼓小贩,一个虽外形成熟,但年仅十三情窦未开的小男孩。
花容夫人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没一个能接收的到的。
扭着她臂膀的引剑心充耳不闻,谷终人倒是贴心,不过他这贴心却不是对着花容夫人的。
只见谷终人抽出自己的外袍腰带递给引剑心:“我这里多一条腰带,给她困起来吧!”
他只担心引道友一直用力会累,一点不担心花容夫人这样被拧着会不会疼。
花容夫人:……
姚岸芜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身边认识的都是什么样的男人!
虽然内心把这几个男人骂了个遍,提供腰带把花容夫人捆起来的谷终人首当其冲,不仅第一句就是他的,后面大半也是花容夫人从他外貌到举止的挑刺。
但是内心骂归骂,表面花容夫人还要做出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博取同情。
花容夫人本身就与这具躯体不契合,勉强靠着调动灵力才能行动无碍。
如若在结界之外,她还有办法能拿捏这几个人,可那老不死的燕鹄把结界一开,她如今连凡间女子都不如。
把花容夫人捆的结结实实,引剑心推着她往前走,燕重鹤和谷终人在前方寻找破解这结界出去的办法。
如今他们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趁着这胆囊还新鲜,他们要赶紧回去,不然恐怕失了药效,江伏铃还在暂住之处等着他们回去救命。
心中记挂着事,三人行动也匆忙的很。
只可惜燕重鹤人生短短十三年,每日里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吃过的盐不敢说比别人多,但挥过的剑却绝对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多。
而谷终人活了数百年,杂学都颇有涉猎,但也仅限于此。
他也没有什么本事,虽说市面上流通的阵法都学的差不多了,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又能是什么高深的阵法,说的上名字的上古大阵都在各大宗门的藏书阁里束之高阁,又岂是当初他一个连元婴修为都没有的小小散修可以看得的。
引剑心更不用说了,他从能够得着火炼房的锻造炉开始,手就没有松开过锤子,除了打铁相关,其余一窍不通。
若说刻印在法宝上的防御阵符,他闭着眼睛都能给你雕刻出上百个来,但是这能吸走人修为的大型结界阵法还糅杂禁制?
他只能说一句:抱歉,才疏学浅。
花容夫人跟着他们兜兜转转,她的心眼子也滴溜溜和她的眼珠子一起转着。
引剑心正查看此处有何特殊之处时,一直被他看管着的花容夫人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干什么?快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引剑心拍了一下这女人的肩膀,催促她往前走。
就是这一拍拍出了问题。
只见落后引剑心一步的花容夫人眼神迷瞪,她似乎想要奋力保持清醒,但是无济于事,下一刻她便摇摇晃晃即将软倒在地。
引剑心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跨了一步接住要摔倒在地上的花容夫人。
这可是姚道友的身体啊!虽然现在里面的芯子装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孽。
“她怎么了?”这番动静也引了前头谷终人和燕重鹤的注意,二人扭过头来。
“不知道。”引剑心摇头,顶着花容夫人的肚子直接把人扛了起来。
“昏了也好,别妨碍我们做事就行了。”
谷终人看了一眼无动静的花容夫人点点头道。
燕重鹤只是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重新回过了头。
花容夫人:……
这是一群没有感情的男人。
再次重复,怜香惜玉一词从不存在于这群男人的字典之中。
不管花容夫人心里再怎么骂,也要忍受着引剑心硌地她肚子生疼的肩膀,和头朝下大脑充血的不适感继续演戏。
花容夫人逼着眼睛又忍受了一会儿,才“悠悠转醒”,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儿?”似乎是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抗在肩上。
引剑心也不搭理她,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
女人停顿辨认了一会儿,然后才仿佛刚认出扛着自己的人是谁一般,微红着一张脸,拍了拍引剑心的后背。
“引道友,快放我下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还有这清冷的声线,前头三人脚步终于顿了顿。
引剑心把肩膀上的人放下来。
谷终人和燕重鹤同时往后一转,瞬间三个男人把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眼神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引剑心身上。
“我这是怎么了,是引道友你救了我吗?”她的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眉眼间娇柔媚态一扫而空,清亮的眼神注视着引剑心,宛若徐徐清风扫过,清冷气质一如引剑心与姚岸芜初见之时。
引剑心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神态,这动作一如他在冰洲见到的那个姚掌门。
“你是姚道友?”他开口询问。
女子没有正面回答引剑心,反而是把目光又落在了谷终人身上,脸上闪过惊喜。
“谷师兄!”她脸上带着焦急,上前一步,又把视线落在谷终人包扎着的那只胳膊上,“你这手是怎么了,我找你许久!是引道友救了你吗?”
“掌门师妹?”谷终人试探开口。
“你们怎么了?”女子却是一脸疑惑,不明白自己这二位旧识为何是这种表现,她仿佛对自己身体里住过一位陌生来客一无所知。
谷终人皱着眉头把自己的疑虑和女子说了一番。
女子也把自己和引剑心分开后的情形简单和他二人说了一遍。
引剑心仔细听着,和谷终人对视了一眼,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她说的细节都对的上,也认得出他们二人,不似刚刚那矫揉做作的女子都不识得他二人,这个应该是正主没错了。
“怪不得你们要绑着我……”女子点点头,好似理解了为何自己一睁开眼就发现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原因。
“这就给你解开。”引剑心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上前去把缚在女子身上的腰带解开之时,一把剑四两拨千斤挑开了引剑心松绑的手,下一刻剑便架到了女子脖子上。
“燕前辈!”
引剑心和谷终人大吃一惊。
“她是姚道友!现在我们都没有灵力护体,燕前辈你小心伤到姚道友!”引剑心着急辩解想要让燕重鹤知道这是正主。
他方才是见过燕重鹤一剑斩断西魔君头颅的场景的,生怕燕重鹤这手一抖给姚道友也来个身首分离。
“你要做什么!”
谷终人奋不顾身往燕重鹤握剑的手扑过去。
这个魔族,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是要伤害掌门师妹!
“手别抖,手别抖!”引剑心慌了。
燕重鹤面具下的脸表情却一边不变,他冷冷开口。
“我的手不会抖。”他也丝毫不在意一左一右挂在他手上,想要把他握剑的手挪开的引剑心和谷终人二人。
他的剑自始至终都稳稳地架在那自称是姚岸芜的女子脖子上,纹丝不动。
“再说一遍,你是谁。”燕重鹤低沉的声音从来没有似这般寒冷过。
一字一句从他薄薄的嘴唇中吐出,若刺骨寒风刮过女子耳膜。
女子硬着头皮对上燕重鹤冰冷的眼神。
——这煞神为何如此多管闲事,他认识姚岸芜吗?
谷终人和引剑心二人都被女子的演技骗过去了,唯有燕重鹤一眼看出问题。
“她是假的?”引剑心停下阻止的动作,一双眼眸如闪电般扫射向那女子。
和谷终人不同,因为燕重鹤几次三番的搭救,引剑心对这位“燕前辈”可谓十分信任,虽然说这女子的演技上佳,与他印象之中的姚道友无任何区别,但燕前辈这位大能都这么说了,一定是燕前辈有看穿内里灵魂的法子。
谷终人却是嗤之以鼻:“你说不是就不是,你都没有见过我师妹,如何知道她就不是?”
虽然他心底也有些动摇,但是因为怀疑燕重鹤别有用心,所以还是死鸭子嘴硬,手上拦着燕重鹤的动作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激烈了。
“这位魔族道友。”女子挺直了身板,姿态与姚掌门无二般区别,她眼底目光澄澈。
“你从前从未见过我,引道友与我从冰洲一路相伴至此,谷师兄是我同门师兄,难道他们的判断还不如与我素昧平生你吗?”
说完这话,女子又来了一招以退为进,坦荡荡道:“虽然这结界之中所有人都没了修为,既然这位魔族道友怀疑我的话,这绳子捆着我也没有大碍,我一双脚还能行走,也不算不方便。”
这话一出,引剑心和谷终人二人果然都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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