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他们在老地方,是因为下面青雉会登台唱戏,下午她歇着了,一行三人就另找了地方。
青雉就是下面魏家班的台柱子,以前是九重天的一位仙君,后来自请下凡,消了记忆轮回去了。
具体的自请原因芜荑并未对蔺白说,只是跟他解释了这人是谁,与遐南君又是什么关系。
到了新地方,芜荑遐南君二人摆了棋盘出来下棋。
蔺白便在一旁,一边观棋一边煮茶。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很,但并不是枯燥无趣。
就在蔺白看着芜荑手里捻着温润的白玉棋,仔细思索往哪里下好的时候。
突然,他听到下方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有人声,有兵器铠甲相撞的刺耳声,有马匹的嘶鸣声……
像是打仗?
蔺白动作一滞,抬眼左右各看了一下二人。
他们依旧斜靠着凭几,一副云淡风轻,好像没听到下面的声音,就算皱着眉头,也是在苦恼下在哪个位置合适。
一瞬间,蔺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万丈高空,低头间便是万里江山,人更是比蚂蚁还小,没有可以去看,如何清楚下方发生了什么。
可源源不断的声音持续响彻在耳边,像是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
蔺白脸上一片冷清,只是手上动作渐渐停了,借着灵力往下看。
声音像是四面八方传来,因此不能寻声去找,只能一点点去看。
终于,在一座城池门口处,发现了正在交战的双方。
一方红衣,一方黑衣,其中,大邺朝的邺字被刺在一面黑底红边大旗上,正迎着风,猎猎招展,呼啦啦的响。
蔺白被带上来时,四朝和周边小国还是和平相处,刚刚签了休战书。
没想到短短三月间,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大邺朝居然已经打下他国两座城池。
他再沉稳内敛,毕竟经的事不如芜荑两人多。
蔺白刚一抿唇起了心思的时候,两人就察觉到他的波动,芜荑还好,知道他是个放不下的性子,没有多管他,遐南君倒是支颐着斜瞧了他一眼。
遐南君对蔺白心中没什么意见,只与芜荑对视一眼,撇嘴笑笑就算了。
因是突袭,下面近乎碾压式激战,一局棋的功夫,胜负已分,但对方还在顽强抵抗。
估摸两方态势,知道大邺胜局已定,蔺白心中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一收回注意力,就见二人无波无澜,甚至芜荑也将要胜了,嘴角还挂着丝笑。
下面是两国交战,声嘶怒号,黑烟四起,血流漂橹。
云层之上,是她清丽出尘,闲适肆意,不为所动。
一红一白在蔺白视野中极致冲撞,他双眼渐渐失神,耳廓周围声音逐渐远去,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点般咚咚密集作响。
凡间无论国大小,总是会为这场战争反应,或焦急不安,或暗自庆幸惺惺作态。
但上面,连看一眼都不曾。
原来,这就是置之度外的样子么?
可以随意看淡生死,若有兴致一场,可以唏嘘,若无兴致,就当耳边的风大了些,吹的呜呜作响。
一直到夕阳西沉,芜荑与遐南君告辞,带着尚有些恍惚的蔺白准备离开。
一路上,蔺白想了很多,也颇为纠结,落在无穹顶宫门口的一霎,他抿唇,还是启唇出声。
蔺白握了握拳:“大人为何对方才两国交战没有反应?”
芜荑明白他的意思,却反问:“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蔺白一时语塞,思考后道:“无论两国立场如何,大人与遐南君身为尊神,为何没有心痛或是生气?”而是视而不见。
没有心痛杀戮下的子民亡魂,没有生气同根生的相煎何太急。
芜荑回道:“我是不是与你说过,神仙可不都是宽厚慈爱的。”
“是,大人教我批奏章的第一天。”蔺白想起,他说神总是悲悯的,当时她语气平平,带着冷嗤反驳了他的这句话。
芜荑:“神族多修的是薄情寡性的无情道,一个个超脱世俗,不为外物所动,巧了,我也是修的此道,我又能如何呢。”
蔺白隔着一步远,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近日瘦削的背影。
她语气坦然,像是叙述一个普通故事,凉薄的像是初冬的寒风,吹过他的脸侧带起战栗。
蔺白唇张了张,嗫嚅道:“可是大人待人很温柔亲和。”
“温柔可不是悲悯,且,这难道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么?有人为了权,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
“……是。”
或是为了扩张,或是为了捍卫国土尊严,无论如何,都是自己选择罢了。
芜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譬如我,譬如青雉。”
“我要为你的仙骨付出修为,青雉需要为自己选择做凡人尝遍疾苦,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承担的。”
“那些凡人不论是为了权利或是无奈,既然有了决定,就要承担责任,我在一旁再唏嘘再生气,有什么用呢?”
“不过。”她歪歪头,“你要是想看我痛心疾首,哀其不幸的样子,我也是不介意给你看的。”
她对蔺白一向是很大方的。
蔺白幽深眼睛凝视着她,“这倒不必。”
两人方才已经走到了主殿门口,芜荑转身扭头,到了廊下的躺椅上坐下,示意蔺白坐过来。
蔺白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的躺椅上。
夕阳照不到她,她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原本各族的风调雨顺就是依靠神族庇佑,神族也愿意尽心尽力的担这个责任,你质疑为什么单凡间天灾人祸,可你也是凡间来的,这么多年凡人什么样子你再清楚不过。”
“或为名,或为利,或自愿,或被迫。但都不能否认的是,美好表面掩盖的都是腌臜糜烂,还不如以前世道没有这么安稳的时候,同样是族群生活,为什么就你们凡人把人心算的透透的!名利就那么重要吗!”
所以才会被利用!被用来掣肘!
她能做的,也不过是从焚香中听到他们的乞求,尽力帮一把罢了!
说到后面,芜荑情绪有些激动,眼眶湿润泛红,语气也加重。
她仰起头,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中烦闷散去一些。
她喉咙有些发紧,“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责怪什么,既然凡人自己做了选择,就不要怪神族对你们也做出选择。”
说完,她匆匆起身离去,蔺白跟着她站起来,立在原地看着她很快消失在主殿门口。
每次说到这些,她总是会带着若有如无的无可奈何和怒其不争。
所以,是因为凡人让神失望了,神才放弃尽心尽力庇佑的吗?
蔺白站在原地,久久未离开。
芜荑走了一路,心情平复了些,她站在卧房窗前,隔着窗纸看到蔺白朦胧的身影。
直到晚饭时间,他才提步离去。
他的背影有些孤寂颓丧,芜荑喃喃出声,“我是不是说话太重了?”
把情绪都发泄在他的身上,都没想过他的感受。
旁边高几上的海棠飘悠悠的落下几瓣花瓣,又是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回答她:“谁让他问呢,再说也是那些凡人不争气,让汤邶君他们拿捏住了,造这么多灾祸来掣肘你不敢轻举妄动。”
声音在虚空,没有实体来处,芜荑随意挑了一个方向,斜眼冷声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总会解决他们的。”
“解决?那你倒是拿出行动来啊。”那声音嘲讽道:“整天不是去摸那颗龙蛋,就是陪着蔺白修仙骨,也没见你多上心。”
芜荑不想搭理他,直接赶他:“你快走吧,我不想听你讲话。”
天天叨叨叨,催她这催她那的。
声音也有骨气,被她赶,哼一声才消失离开。
安静下来后,芜荑指尖搭在窗格上,顺着祥云刻纹一点点描绘游走,趁机整理心情。
蔺白做好晚饭后,照例过来叫她,芜荑低声应了一下,拿着帕子擦着手指跟着他出去。
饭间,蔺白放下碗,郑重道:“傍晚是我的不是,惹了大人不快。”
都是他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断僭越越界。
芜荑头也没抬,“无妨,不怪你。”
蔺白迟疑地端起碗,见她没什么下文后,沉默的用饭。
晚上修补仙骨结束,蔺白没了力气后,准备慢慢躺下,对面的芜荑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探身过来抱住他。
她胳膊圈住他的脖颈,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脸颊蹭蹭他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落在他的衣服上,洇成一个个圆连成一片。
本就低沉的心情,在刚才蔺白紧闭牙关咬住要脱口而出的闷哼时,跌到了谷底。
她略显粗重的鼻息喷撒在蔺白耳后,时而抽噎几声,带着难以压抑的委屈,他不敢问原因,只艰难的抬起胳膊,回抱住她。
等她哭累了渐渐停下,喘息恢复正常,蔺白松开她,握住她的肩膀,隔开两人的距离。
她略低着头,眼泪打湿睫毛,一缕缕的黏在一起,眼睛鼻头哭的通红,杏眸湿漉漉的,蒙着层水雾。
蔺白轻笑,修长手指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珠,“大人再哭,眼泪要压得我坐不住了。”
他一说,芜荑骤然反应过来,忙扶着他慢慢躺下。
声音暗哑道:“你,你快躺下,本来就好痛。”
蔺白枕在枕上,芜荑抬手胡乱抹了两把脸,然后把修为一点点渡进他体内,安抚他的疼痛。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