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悠了一圈,芜荑看他们插花焚香的,也都是自己平日里打发时间玩的,景致还可以,但也没那么出挑,就有些兴致缺缺。
正打算要走呢,蔺白突然叫住她。
“大人可否再等等?”
“好呀。”芜荑点头:“你是有什么想玩的?”
蔺白手一指,“那边有斗茶的,便想去看看。”
大邺朝时兴点茶,平民百姓偶尔会凑在一起斗茶玩乐,于贵族大家而言,会点茶则是必备,斗茶更是常见。
蔺白一手好技术,想来也是做惯了的。
“那走吧,你手艺好,去给他们露一手。”
蔺白抿唇,没说话,只跟着她一道过去。
那边已经坐下了好几个公子哥儿,各个面色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周围站了姑娘夫人们在看。
“大人在这里等我片刻。”
“嗯,好。”
旁边角落还空着几张席子,蔺白便走了过去,芜荑环顾一圈后,眼神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相比于或摩拳擦掌,或一脸自信的其他人,蔺白反倒面色平平,没什么表情。
席位最前面,一个着滚黑毛边灰袍,唇上两撇小胡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簪桃木簪,略显矮小的中年男子操着一副沙哑声音,拖长声音高声道:“开始!”
一声令下,在座几位都开始动手。
芜荑一直看着蔺白,他动作慢斯条理,不慌不忙,一双修长的手动作间,如同行云流水,娴熟的很。
他一袭华贵黑衣,阳光下衣服带着光泽,整个人带上了一层朦胧柔光。
芜荑盯着他,脑海中的一抹身影突然与眼前的他重叠。
也是高大身形,不过点茶技术是他练了又练才到一定程度,有时候看上人家斗茶的彩头,就施了障眼法去跟人家斗。
她总是笑他:“你都活了多久了,这么不是欺负人家么?”
他也是一副疏冷表情,好不心虚道:“本来比的就是技术,哪里管人练了多久呢。”
说罢,总会将赢得的彩头像以前送珠宝一样给她。
其实,两人身份不差这个,凡间这些小玩意儿也不及仙界精致,但看到有些出挑的,他就会去赢来。
芜荑眼前蒙上层水雾,蔺白身影变得远去朦胧,她眨眨眼逼退泪意,闭眼时流出眼眶的泪被她用手不经意间拭去。
眼前恢复清明,她想起什么,朝着方才中年男人位置看去。
他旁边一个紫衣女使手上,捧着一方托盘,里面放着一只多宝金簪。
不说嵌宝多么多,品相上是不差的。
应是为了应今天的景,赢了后可以赠给佳人。
芜荑收回目光,蔺白动作也将要结束,一会儿后,中年男人喊了停,有几位夫人负责查看评比。
毫无悬念的,是蔺白赢。
他坐在角落,又施了障眼法,众人不自觉忽略他,知道自己没赢后,便自发散去了,也没追究谁赢了。
蔺白从女使手里托盘上拿过锦盒,大步走过来后,双手捧着往前一送。
“大人看看可还喜欢?”
芜荑看着他的眼,他好像有些紧张,唇抿着,脸上微微紧绷,瞳孔有些收缩。
她低垂下眼,从斗篷里伸出手来。
温暖的手纤细白皙,冬日暖阳一照,玉似的和红梅相映衬。
捏住簪子拿起来,芜荑指腹微动,簪子在阳光下正反转动,各类宝石折射细细一点光。
芜荑明知故问道:“送我的?”
蔺白沉声:“嗯。”
芜荑把它放回锦盒,蔺白心中一紧,以为她是不喜欢。
转念一想,他又自嘲微哂。
也是,她什么东西没见过,光库房随意堆在地上的,拿出来都够凡间争抢一番。
这个东西,她如何看得上。
蔺白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芜荑见他逐渐变暗的面色,方才亮晶晶的眼神又黯淡深不可测,心中叹息一声。
怎么这么敏感多想?
她把锦盒盖子合上,笑道:“我很喜欢,你们凡人好像新年都会穿新衣裳,这簪子我也应景,便初一的时候带吧,你先把它帮我收好。”
蔺白心像是从谷底被拽上天空,风筝样悠悠的飞着。
原来她不嫌弃。
他捧着匣子的手收紧,手指指尖积压泛白,声音低哑道:“好,那我帮大人先收着。”
出了梅园,两人往长平巷走去,回家。
路上,芜荑拿着买的糖葫芦,自己两口吃了第一颗后,握着竹签凑到蔺白嘴角。
蔺白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层阴影。
通红的果子外面淋了一层焦黄蜜糖,晶莹剔透的糖壳裹着饱满的山楂,外表还撒了一层芝麻。
芜荑嗯一声,晃了一下示意,“可甜了,你尝尝。”
蔺白以往不吃这个的,看着她期待的眼,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第二颗果子上咬住,一整个从签子上咬下来。
牙齿用力咬开果子的时候,舌尖碰到一层脆弱红皮下的内里。
酸涩在口腔中爆开,味道像是芜荑在浮云山上摘过的,表皮尚且湛青的桔子。
蔺白下意识皱眉眯了眼,在芜荑咯咯笑声中,忍着酸咀嚼了咽下去。
嘴里被酸的不自觉泛着口水,牙齿上还残留着酸涩无比的果肉。
他手上拿着买的蜜饯,用纸卷了装的,芜荑从里面捏了一颗,放到他嘴边。
“是我的错,快吃了它,这个真是甜的了。”
蔺白垂下眼看着,唇小心翼翼避开她的指尖,抿住它含到嘴里,□□粉的糖霜沾了一唇。
芜荑问他:“怎么样,甜么?”
蔺白舌一卷,把蜜饯放到嘴一侧,那边脸颊鼓鼓的,点头道,“甜的。”
说罢,他的眼神看到两人前面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芜荑看他目光不在这儿,顺着转身往回瞧。
遐南君的身影正好一闪而过,进了一座宅子里。
蔺白收回眼神,见她举着的指尖沾着糖霜,便空出一只手来拿了袖间的帕子,轻轻地给她擦。
绵柔触感把芜荑注意力吸引回来,两人当没看到方才一幕一样,擦干净手后继续走。
芜荑闭着眼咬糖葫芦,含糊不清问:“你为什么送我那支簪子?”
以前那人送她,只是因为他喜欢搜罗好看的亮晶晶的东西给她。
一条龙,那么喜欢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来放到肚皮下面垫肚子,却把所有收集的东西都放进了她的库房。
无穹顶有,芜荑宫有,她还有座宝山,里面也被挖空了放的这些玩意儿。
都是两人一起积累下的。
蔺白被问到这个问题,虽然两人眼神没有相碰,却还是因为自己身无长物而窘迫的低了下头。
他道:“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大人的,觉着这个好看,便去赢了来。”
声音有些低,差点淹没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
他没有家底积累可以用来送礼,见到这支簪子第一眼,就觉得很芜荑很配。
这样明艳耀眼的东西,合该被她捏在手里把玩。
之前在梅园那句‘我很喜欢’,里面确实含着芜荑真喜欢,但更多的还是宽慰他的失落。
眼下芜荑从他身侧一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眼神真挚,语气郑重,双眼还因为酸涩湿漉漉的,粉白俏丽的脸埋在一圈白毛边里。
少了端庄,多了灵动。
蔺白心中一软,无端想起芜荑印章上雕的那只兔子。
垂耳仰脸,眯着眼,脸颊胖嘟嘟的。
他双手忍不住想去捏捏她雪白的腮,但意念一动,便压下了心思,胳膊垂在身侧,指腹在大氅里捻了捻,握紧了拳。
只道:“多谢大人不嫌弃。”
芜荑拉长声音‘哎’一声,“怎么会,你送的,就算是块漂亮石头我也很喜欢。”
当然,蔺白也做不出送石头这种事。
蔺白护着她,避开人群的拥挤,芜荑突然语气欢快道:“你这是不是也算靠手艺吃饭了?”
说是吃饭夸张些,毕竟他衣食富足。
但靠点茶技艺多参加几次斗茶,赢了彩头来丰厚家底,也算是手艺人吧。
蔺白低笑道:“可能吧,也是靠双手发家的。”
芜荑:“那等以后没钱了,可就指望你这手艺来赚钱养我。”
“是,一定养着大人。”不让她受钱财困苦,依旧这么耀眼精细。
回到长平巷时不久,那几家铺子的伙计也带了他们买的东西来了。
蔺白引着他们,让他们放到库房里后,又各赏了一吊钱。
几人点头哈腰谢谢后,也迅速地走了。
芜荑买的那串糖葫芦,到家也没吃完,她不想扔掉,以为突然觉着怪浪费的。
正拿着一筹莫展时,蔺白打发完那几个伙计走,回来了。
她眼一亮,捏着签子步伐稍快走过去,蔺白一见她这表情,瞥了眼她手里的糖葫芦,蓦的腮一酸。
在她出声前道,“大人可是吃不下了?”
芜荑点点头。
“吃不下便丢了吧,等大人想吃了我再去买。”
芜荑捻着签子转了转,看了它一眼为难道:“可是丢了好浪费。”
蔺白一愣,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居然有浪费的概念了。
光膳食一道,无穹顶做的少还好些,以前芜荑宫一顿饭结束,没动过的也不少。
更不用说衣裳首饰,更新的也是很勤的。
他好说歹说,才阻止了芜荑重新挑布再给他做好多衣裳的想法,只要了几身。
芜荑看他,试探道:“要不……”
蔺白下意识想起那酸,罕见拒绝她:“没关系的,丢了就是,不浪费的。”
“也行吧。”
蔺白从她手里拿过来,走了几步丢到泔水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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