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不言而喻,遐南君笑骂的话便没说出口,只是‘哎呀’的叹一声,带着不可察的如释重负。
芜荑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咂着茶香觉着索然无味。
这种大宅院和那种隐于闹市的富贵自是没法子比较,单从院子布置便可区别一二。
即使是冬天,她那院子不说花团锦簇,那也是精心布置过的,眼前这个,除了干净整洁外,有点任由生长的意思了。
除了一片荒芜枯败,充斥着这方小院子的就是无边的安静,芜荑不解问:“你就这么在这干守着?”
以前他会在青雉有什么潜在危险或是沮丧无聊的时候,都会下来陪她,但她一直没跟下来看过,自觉保持应有的分寸距离。
这回还是头一次。
原来,目光遥望地等在一个人的身后,是这样的吗?
“嗯。”遐南君无奈的点头,眼里染上担忧。
“京城人物混杂,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她生得好看,若是被人瞧上了拉去作贱,他们这位班主可不会帮她,反倒是上赶着送呢。”
“我在这时时看着点,有什么不对的,稍微干预就能解了她的大祸,我也能放心些。”
遐南君在芜荑面前很少有这么深沉无力的时候,两人相交亲近,他这样,芜荑抿唇,心里也不好受。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便以茶代酒,作势敬他。
遐南君提起精神,执杯和她隔空一碰,将这苦涩和着酒咽了下去。
他们是神,按理说不该这样偏心地待一个人,多看两眼可以,但不能这么无底线,尤其他还这样沾染因果替她化解。
他们是应该公平而慈爱,泽披众生的。
他总在想,他们守护这四海宇内数十万年,甚至存在的都是为了众生。如今,只是单单想稍微偏心一人而已,这也有错吗?!
可他又会想,这就是他们的本分啊。
九重天的仙,看不上也不想照顾那些‘品行低劣’的凡人,可以随心所欲,冷眼旁观。
他们五人不能。
他们肩挑的是众生,心里装的是也只能是众生。
不能因为有些其他界的更讨人喜欢,就将另外的薄待,其中分寸,如端着即将满溢的水,难拿捏的很。
很是伤神累人。
不愿吗?
好像又是愿的。
其实,从来没有人会去质疑神的做法是否正确合理。
然,汤邶、侑侗和祚息三君,也只是将上了心的人放在身边,偶尔看两眼;他和芜荑,会为了自己所做的偏私,或是散些修为,或是逮捕凶兽来给其他人弥补。
五人将自己困在不知道哪里来,不知道谁看守,不知道上没上锁,不知道试图挣脱出去的规则笼子里。
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并不存在。
没有人会来监督,也没有人会来评判。
跨出去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只是天人交战后,又继续这样坚持下来了。
芜荑将被风吹到额前,遮住眼帘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笑道:“这枯枝残叶的,看多了竟然也别有意味。”
她在安慰,遐南君知道。
他抛开心中杂念,“是,见多了繁花似锦的样子,这样的景,也挺好的。”
从外院随风飘来的练嗓子的男女咿呀声渐渐黯淡下去,可能是人已经散了。
遐南君手一拍扶手,借力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后,与她告别。
“她这几天累的不轻,午饭我带她出去吃,是在这赏景还是回去用饭,你自己看着来吧,我就不插手了。”
话里显然知道她也住在凡间。
芜荑垂眼,暗暗纠结,回去吧,不知道蔺白回去了没有,不回吧,在这儿也是一个人。
算了,反正在哪儿估计都是一个人,她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吧。
刚这么打算好,走到门口的遐南君和青雉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着一袭银鼠灰的袍子,外罩的是同色的滚白毛边斗篷,头戴白玉簪,隽永俊朗,近乎俊秀精致。
青雉不认识他,便一直低着头,蔺白也自觉和她保持着距离,跟在两人身后好大一步。
芜荑一开始差点以为是遐南君反悔不出去了,后来才看到照壁后绕出来一个人。
无聊失落一扫而空,芜荑腾地站起来,明艳脸上挂上笑,快步走过去。
动作幅度可能有点大,方才挽在脑后的那缕头发又滑到了额前来。
她一站定,蔺白就抬手给她整理。
芜荑仰着头配合他,蔺白逆着光,她这样瞧他,阳光就落到了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很好看。
遐南君没眼看,撇嘴轻啧一声,带着青雉出门去了。
芜荑眼睛瞧见了,一挑眉,满是得意。
让他整日里在她面前都是一脸痴汉相,气死他!
蔺白顺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裳,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去。”
时候不早了,等回到家,蔺白再做好饭,估摸着黄花菜都凉了,索性沿街看开门的铺子有没有两人想吃的。
二人和遐南君青雉是一前一后出的门,但遐南君有目标所在,两人眨眼就没了人影。
不能蹭他俩商量好的现成铺子,芜荑蔺白只得边走边逛,看哪些开了门。
年初二,年味尚浓。
大部分铺子都是初五才开门,眼下迎客的并不多,两人转了两条街才挑好要吃什么。
简单地买了些,蔺白付了钱,接过东西来拎着,和芜荑一起往长平巷走。
吃过午饭,芜荑煮玉雪香的功夫,说到明日便是在这儿的最后一天。
她提议道:“不然你明天在蔺国公府待一整天?”
以后事情多,再见一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心领了她的好意,蔺白摇摇头,拒绝道:“还是一上午就行,左右知道母亲身体康健,食宿正常即可。”
他并非无情之人不思念家人。
虽预报之恩昊天罔极,但他也明白,如今这样已经是芜荑对他的让步了,他不能恃宠生娇不知轻重地得寸进尺。
“行吧,你自己决定就好。”
他有自己的想法,芜荑并不强迫。
转眼到了初四那日,蔺白收拾了半天才将二人的东西收拾完,放到蓝宝石戒指里。
等把戒指放回桌面,他用手背拭了下额头,居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把手洗干净后,蔺白拿着戒指出了房门,院子里,芜荑正坐在秋千上,脚尖点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她膝盖上窝着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橘黄一团,油光水滑的,纤细白皙手指绕着它的尾巴尖儿把玩。
那猫也配合她,尾巴尖在芜荑手上来回地扫。
听见蔺白脚步声,芜荑望去,见他果真出来了,摸着猫的手指转到它的下巴,挠了挠,舒服的它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响。
挠完了,芜荑手往前一送,毛茸茸一团顺势往前一扑,轻盈落地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跃了几下,沿着屋顶跑走了。
她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蔺白给了她帕子擦手,“大人若是喜欢,要不养一只?”
“不要。”芜荑想也不想摇摇头拒绝。
“真养起来,我也就只管着摸,眼下又不是住在芜荑宫,可以找个仙娥照看,你自己就已经忙得很了,那里顾得上它。”
“也是。”蔺白想,好像也的确是这样。
等以后仙骨修好了,他说不定就有了时间,若是她还要继续住在无穹顶,到时候他可以给她养一只。
拿回她擦手的帕子,把戒指递给她,“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大人想什么时候走?”
芜荑沉吟片刻,抬眼去瞧他,“要不就现在吧,我们先回芜荑宫,我给归云说一声,让她安排午饭。”
蔺白点头:“好。”
芜荑十指捏诀,一簇小流光自她手中出现,朝着天边飞去,转瞬消失在万丈浅蓝高空中。
蔺白注视着它消失后,收回了目光,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纸。
是这座宅子的房契地契。
当初想着两人许久不来一趟,芜荑的意思,是怕房地生矛盾事端,索性全部买了下来。
细细展开后,蔺白往芜荑那边一递,“大人,这是当时买宅子的契书,您收着吧。”
芜荑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又还给了他。
蔺白接了过来,不解问:“大人这是……”
芜荑:“这宅子既然叫了蔺宅,这契就你收着吧,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家底了。”
这话平淡坦然,像是素日里与他分吃好吃的,趁手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不像其他人,给了别人贵重东西,一定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
蔺白捏着泛黄的纸页边缘,心中情绪涌动,却并不是因为自己身无长物,需要她来给予而羞愧。
他哑声道:“那就谢谢大人了。”
“嗯。”
云雾缭绕,雕梁画栋的九重天,与凡间景象截然不同,没了那份市井喧嚣烟火,多了几分威严端庄。
若说蔺府那等勋贵人家的威严,是厚重底蕴堆出来的森严重礼,那九重天的就是凌驾的清冷高傲和不屑一顾。
蔺白这几年基本没有出过芜荑宫,但每一次出去,这种氛围就会扑面而来。
像是浸到了这九重天的每一寸缝隙,钻到了花草的每一寸经络,但凡是个外来者,都会受到这份隆重的“迎礼”。
两人没直接去芜荑宫,现身在了南天门。
用芜荑的话说,是让蔺白在众仙面前露露脸,不然只知其人,不见其面,那帮子人什么派头芜荑清楚得很,骤然与蔺白碰上,瞧着他是新面孔,不知会怎么给脸子。
经过南天门后,行礼的两个天兵直起身来面面相觑。
当然隔得太远,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
其中一个和同伴试探猜测道:“那是……芜荑大人身边的那位仙君?”
对方不确定地点点头,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在闲聊,嘴动脸不动,挤出句话:“应该是吧,按大人脾气,仙侍除了他,应该没人能近大人身了。”
“听说蔺白仙君俊朗异常,不输五神的祚息大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也不赖芜荑大人强行把他带上来啊。”
方才二人一路走过来,他就跟在大人身后,一袭玄衣挺拔如松,气势上也不差,两人站一块,还挺登对的。
对方斥他:“快闭嘴吧你,还敢议论大人仙君的事儿,那是你能说的吗?让人听到了,非得罚你一顿。”
那天兵讪讪的笑笑,怕被责罚,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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