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村子的时候,裴昭特地留意了一番,见严朗果然没有提出买下那两个孩子的提议,松了一口气,安心上了马车。
之后的日子照旧不算太平,可到底也没出什么大事,越是临近北疆,似乎越是荒芜,这种荒芜不是寸草不生的荒凉,而是千里不见人烟的寂静。
入北疆界域的时候,已至初夏,渐近北疆时,旗帜被大风吹的猎猎作响,从马车车窗往外看,晴朗的天下,只有生活在荒野的动物为着荒野添了几分活气。
严朗等人见怪不怪,北疆从来都是这样的,辽阔而荒芜,初次到北疆的绿松、赵嬷嬷等人心头微不可察地泛起几许失望的情绪,若要说这失望从何处来,又仿佛没有影子,无处可寻,轻飘飘的,烟一般一吹就散。
马车辘辘而行,压过路上的碎石,引得马车颠簸了一下,裴昭看见地上有枯黄已经断裂的草茎,此处实在是风大,断裂的草茎起不到应有的点缀作用,矮矮伏在地上,望去有些像大地被剃秃了头,裴昭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嘴角微弯。
在远远看见北疆第一座大城时,无论是裴景还是严朗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简单的进行交接,城门很快打开,守城官侯在门后,他的身份不够格,只有裴景身边的贴身护卫和赵西两人前去与他交谈。
守城官也没有半点不满,甚至觉得严朗和裴景很看得起他,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因知道一行人急着赶路,守城官也没有多寒暄,很快放行了。
中途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城镇,最后直到看见他们的目的地,北疆的丰城。
……
一行人赶路日久,人困马疲,衣服抖一抖都能抖下几斤灰,早几日快到之时,裴景就派人回府报信了,此刻远远能瞧见打着裴家旗帜的身影。
“景阿兄,那是你们府上的人吗?”
“是府上的管事。”裴景以手遮阳,眯眼看了看,“阿朗随我一起回府?”
“朗倒是很想去,可一身风尘,若是就此登门,朗下次可就无脸上门拜访了,这次不与阿兄同行,改日再登门。”严朗无奈地抬了抬袖子,低头嗅了嗅,随即一脸嫌弃地移开脸。
裴景神色一顿,也嗅了嗅自己,顿时眉头一皱,对着严朗一脸正色,偏偏他的眉眼神态带着促狭,一看就知道在故意捉弄人:“男儿出门在外哪有这许多讲究,有些许味道也是常理,阿朗不必介怀,莫要做妇人之态。”
严朗露出浅浅的笑,微笑的弧度很小,一望即知那是一个再敷衍不过的假笑:“景阿兄此言有理,不若今日朗就随你上门,也好拜见一番阿嫂。”
裴景立马改口:“阿朗事忙,先前倒是我考虑不周,你既然有事,我就不勉强你了,自去忙你的事吧,你阿嫂最近忙,很不必去见她了。”
裴渝看这二人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又回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马车,驱马上前,轻叩车壁。
连续不断地赶路已经消磨尽裴昭的耐心,此刻她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壁上,绿松自那次遇匪之后白日一直和她待在马车上,裴昭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
她知道绿松其实不太服她,但这无所谓,她并不是雇佣绿松的人,拿钱办事的雇佣关系而已,没有必要要求别人的真心。
可是绿松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裴昭懒倦地想,绿松掀开帘子一角,新奇地看着外面这个鲁安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大城,渐渐的,马车停了,裴昭听见了裴景和人交谈的声音,接着车壁又被敲了敲,裴昭不想动,将头侧到一边,任绿松处理。
“昭昭,三郎不与我们一道,你不想和他说几句话吗?”裴渝调笑道,“三郎可是眼巴巴望着你呢。”
正与裴景打完嘴仗,准备向裴昭告别,顺便安抚一下她情绪的严朗闻言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渝,裴渝一脸无辜,坦荡回望。
“看我?”裴昭颇疑惑地重复一遍裴渝的话,奇道,“有什么好看的,这段时日不是天天见面吗,难不成我还会突然多了两个眼睛一张嘴?”
严朗略略仰头,马车上的裴昭表情很淡,疑惑却很轻易传出来,严朗没好气地瞪了裴昭一眼,心里将要别离的几许愁绪瞬间烟消云散,摸出怀里的玉牌丢给裴昭:“小白眼狼,有事拿着令牌去严家找我。”
“你才是白眼狼。”裴昭立马反驳,却没见到裴渝脸上一闪而过的讶色,严朗给的玉牌说不上珍惜,但那是严朗的八岁之时正式记入族谱家族送来的玉牌,和族谱上的名字一个意义,验明正身的凭证。
严朗不需要这个东西验明正身,但是这玩意掉了也不是小事,他们还未成婚严朗就把这东西送给裴昭了,裴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大父给昭昭找的这门婚事真是不赖。
“我是白眼狼?呵,谁是白眼狼谁心里有数,反正不是我。”严朗底气十足,掷地有声的丢下这句话之后扭头走人,绝对不和裴昭纠缠。
严朗头也不回的走了,裴昭无语,示意绿松把帘子放下,马车又轱辘走过,裴景路上熟人不少,每走一条街平均就能遇到一个熟人,打招呼又去了不少时间,等他们到裴宅的时候,大门早已打开了。
“渝弟,昭昭,我们到了。”
裴景翻身下马,语调高昂,裴渝也随手把马鞭扔给身后部曲,一撩衣袍,动作利落矫健。
裴昭踩在实地上,少了每日连续不断的颠簸感,陡然踩在实地上,还有些不习惯,绿松无声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裴昭。
“谢谢。”
北疆丰城和鲁安县确实大不一样,扑面而来的粗犷是和鲁安县完全不同的苍凉大气。
“昭昭,阿渝,别在外面站着了,阿母在等着我们。”裴景一手拉一个,裴渝嫌弃地抽回手,“大兄,我又不是小童子。”
裴景不以为意,转头看向裴昭:“你也要自己走吗?”
裴昭:“……”
她歪歪头,脑袋上仿佛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她今年身体年龄十七,不是三岁,裴昭嫌弃地看了裴景一眼,自顾自走开了。
裴景松开手,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掌心,颇有些失落,弟弟妹妹都不亲近他:“看来昭昭也不想和我一起。”
裴渝和裴昭完全不想理他,俩人不约而同地忽视耳边裴景的话,联袂走进裴宅,将裴景丢在身后不管。
“渝弟,昭昭,你们又不认识路,怎可把阿兄撇下?”裴景跟在两人身后高声道,疾走几步赶上,虽然弟妹都不亲近他,但他依然要履行一个好大哥的责任。
裴景认真叮嘱:“赶路多日,身上风尘未净,我让人先带你们去梳洗一番再去拜见阿娘。阿父还在当值,要晚些时候才能归家。”
裴景随手指了两个丫头带着裴昭去自己的院子,自己带着裴渝回自己的院子梳洗。
裴昭所居的小院里种着王夫人早年让人移植过来的林木,油绿的树叶把阳光分割成不同的板块,光每穿透一层树叶就被分割的更彻底,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稀疏的光斑。
裴昭到时身边除了赵嬷嬷和绿松,还有裴景指的两个小丫头跟着,热水早已备好,赵嬷嬷因舟车劳顿,已经被安排着去歇息了。
绿松也被裴昭赶去休息了,净房就只有一个脸圆圆的小丫头,她不止脸圆,眼睛也是圆溜溜的,头上扎着双环髻,金蝴蝶振翅欲飞。
“六娘子,我为你更衣。”
她伸手搭在裴昭的腰带上,裴昭一动不动,任由小丫头动作,圆脸丫头动作很灵巧,轻松的解开腰带,一件件衣裳褪下,裴昭踩进热水中,享受似的闭上眼。
沐浴更衣之后,裴昭又换上了那身不利于行动的宽袍大袖,腰带细细一根扎在腰间,更显得她有弱柳扶风之态,身段窈窕之姿。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缓缓走进正堂,她的步伐并不如何优雅曼妙,只是因为那张脸美的太惊人,裴昭性子也太淡,气质压的住容貌,厚重的华服穿在身上,也成了她的点缀。
裴渝当即抚掌大笑:“今日渝才知满室生辉为何意,见过了六娘,以后凡花皆不入眼。”
裴昭恍若未闻,其余人嗔怪地看了裴渝一眼,裴渝悻悻摸了摸鼻子,安静如鸡。
裴昭顺从跪在王夫人面前,行大礼:“不孝女见过阿母,这些年未尽人女之责,儿心有愧。”
王夫人甚至等不及让周围的下人扶起裴昭,自己一把将裴昭揽在怀里,心肝肉的胡叫,眼眶一热,泪珠一串串滚落。
周围又是一阵安慰,闹腾了好一阵,裴昭才得以安坐,不过她并没有安生多久,因为她的妹妹鬼鬼祟祟的偷溜到她身边。
裴是年纪小,偷偷凑到裴昭身边,热情道:“姐姐,我是阿是,姐姐知道我吧?”
裴昭垂眸看着裴是,裴是体态修长,肤色略黑,五官精致,即便略黑的皮肤也没盖住她五官的美丽。
裴昭冷淡点头,没有进一步问话的意思,裴是一点也不在意裴昭的冷淡,见裴昭没有太过反感,立马得寸进尺,从坐榻下溜出,亲亲热热挨着裴昭,拉住裴昭的手:“姐姐,我今晚可以和你住吗?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和姐姐一起睡。”
裴昭:“?”
她们在此之前有见过哪怕一面吗?
安静放在膝头的手忽然被另一抹温热握住,裴昭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裴是更用力地握住了。
裴昭茫然了,他们裴家人是天生具有这种自来熟的基因吗?
明明之前裴景很冷淡生疏的,然而只不过见了几面,他好像就很自然地把自己当成了从小朝夕相处的妹妹,裴渝也是。
现在裴是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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