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分班考试规格堪比期末考, 监考老师手持金属检测器在门口严阵以待,教室内清得只剩桌椅板凳,地板光可鉴人, 考生们需按上一次成绩排名到对应的考场入座。
临近九点。
雨声淅沥,城市远方一片白蒙蒙的水雾。
时景路过楼梯口几趟, 仍然没在五班考场门口看见余葵的身影。
倒是有学生发现校草频繁上下楼,偷偷朝他投来目光, 悄声议论。
时景不知怎地有点儿烦躁。
再回到四楼,他叫住向阳,“喂!”
“你知不知道, 余葵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
“她没来?”
向阳诧异了一瞬,“不可能啊,我早上去叫她时候, 叔叔说她已经出门了。”
时景皱眉追问,“她今天骑车是来上学吗?”
“没有, 在停车棚里呢,再说今早下雨,她肯定坐公交啊。”
八点四十五分。
校园的林木在狂风中哗啦作响, 大雨倾盆倒下来。
考生开始进场, 而向阳终于拨通余葵的电话。
她的背景音里充斥着喧嚣嘈杂的雨声, 说话慌乱, “……我坐的公交车爆胎冲绿化带里了, 司机叫了后面那趟车载着我们来医院, 我刚在急诊门口半天没打着出租, 我爸在赶来的路上,这边的路完全堵死了。”
向阳一听就急了,“你也受伤了?哪儿伤到了?”
“我没事, 就左边胳膊被碎玻璃划到,缝了两针。怎么办,考试要迟到了……”
余葵听起来快哭了。
怎么能不哭呢?
准备了一整个暑假的分班考试,她昨晚还看题到凌晨一点,最后在紧张不安中合眼。
谁能预料大清早还没开考就出这样的事故?第一科考语文,两个半小时,余葵向来都是掐着表写作文的,少几分钟对她的发挥都有影响,更遑论现在的堵车情况,她起码迟到半个小时以上。
倘若真是技不如人,没能考进实验班也就罢,但现在,却连考场都没上,就得被迫提前接受这个结果。
向阳深吸一口,大脑使劲运转:“你先别着急……”
话还没说完,时景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平静开口朝对面道:“余葵,我是时景。”
“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你在哪家医院急诊门口?”
路上喇叭声和雨声不断,积水横流,盈沟充壑,浸透了她的白鞋和校服裤脚,世界变成了一片吵闹而湿意黏稠的沼泽,少年的声音就是穿透这一切,清晰地送抵她耳畔。
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接到向阳的电话,余葵慌乱擦干净脸上的水迹,颤着手环视四周,“我在第一附属医院,急诊左转,走出来半条街。”
她换了只手撑伞,解释时努力却仍然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
“我刚在医院听说整个片区都堵了,血站的血浆调不过来,就想先往学校的方向走走看,能不能打着车……”
时景迅速在脑海中回忆看过的区域治安防控布点,告诉她:“你先别再往前走了,保持电话畅通,到马路对面,顺着商业城那条小巷子穿过去,立交桥的起点处会有个警察执勤点,到了以后,你只管把电话递给他们,剩下的交给我。”
“可是我听说立交桥上也在堵车——”
“相信我小葵。”
他将她打断,“你考试不会迟到。”
少年冷静的声线隔着话筒传来,坚定稳沉,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后,更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骑警的速度很快,而且不受堵车影响,找他们帮忙,九点前你一定能进校,我保证,大家拿到考卷时,你也能拿到。”
八点四十八分。
余葵套上雨衣,跨上骑警后座。
此生第一次坐这重达两百公斤的重骑,又酷又帅,骑车的还是漂亮姐姐,放在平时,她肯定兴奋坏了,但此时离考试就剩十分钟,余葵脑子混乱一片,不停看表。
女巡警从后视镜里观察到,安抚她,“没事儿的妹妹,我护送过不少学生赶考试,等会儿跟门卫说一声,直接把你送到教学楼底下,你别慌,抓紧我就行,咱们现在加速了。”
余葵依言收紧胳膊。
又听姐姐问:“对了,刚刚和我们队长讲电话的,是你小男朋友吗?他还挺聪明冷静的,声音也好听,人帅不帅呀?”
注意力被转移,余葵脑袋带着笨重的头盔点了点,与荣有焉。
“帅,超级帅。”
对着往后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余葵敞开心扉说了实话,“但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我喜欢的人。”
“啊~还没开始啊!”
骑警姐姐鼓励她,“没关系,姐姐看好你,你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现在先好好学习,等高考结束再谈恋爱。”
考试铃声响到最后一遍,骑警果然依言把她送到教学楼下。
余葵匆匆道了谢,捏着文具袋三步并两步往楼里赶。
向阳竟然还等在楼梯口,第一时间拉着她的手腕往上跑,边跑边问,“手疼吗?会不会影响写字儿?2b铅笔和橡皮擦都带了没?”
“都带了。”
直到此时,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松弛,“谢谢你,向阳。”
“跟我还说什么谢,我又没帮上什么忙。”向阳的声音有点怪,闷闷的。
看不见他的表情,余葵也没多想。
两人在三楼分别,她站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五班监考老师刚好开始发卷,瞥她一眼,招手示意她赶紧入座。
隔着楼板,时景一直待到三楼女孩说话声和脚步越走越近,才转身上行。
两个男生在楼梯间相逢。
向阳瞧着他背影,忍不住发问,“时景,你跟小葵的关系什么时候突然变好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看起来很关心她嘛。”
时景脚步一缓,回头瞥他一眼,把手抄兜里,反问:“和你有关系?”
楼道间暗流涌动。
向阳察觉到敌意,也较劲般加快步伐与他并行,“我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穿过一条开裆裤,随便问问不过分吧。”
“一起长大?”
时景玩味地品着这四个字,唇角还翘着,但眼睛已经黑沉下来,“既然她都没告诉你,我似乎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余葵穿着沾血的校服和湿透的鞋子考完语文。
好在考试结束,一出考场,程建国已经带着干净衣服来了。
才见到她人,就长叹了一口气。
“你吓死爸爸了。”
他本想查看一下伤口,奈何余葵左边手肘出已经缠上了纱布,只得作罢。
余葵安慰,“没事的爸,就缝了两针,医生说五天就能拆线,医药费是公交公司付的,已经不怎么疼了。还好没伤在右边手上,不然我今天写字的速度肯定要受影响了。”
“两针还不够?好好的胳膊留个疤,这些司机都不知道怎么开车的。”程建国心疼,“你等会儿换衣服时候小心点儿,别擦到伤口感染了。”
余葵在厕所换完,把潮湿的校服和鞋塞回袋子里递给程建国。
回教室的路上,程建国劝她,“小葵,爸爸当初给你报补习班时候,想着只要你能考个普通一本,这钱就不算白花,你现在的成绩,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设,爸爸不强求你再考多高的分数,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今晚的补习班不能上了,咱们再去做个全身体检,车损那么厉害,谁知道撞到哪儿了……”
廊外的雨还没停。
她们班一个女生匆匆跑来,迎面目光落在程建国身上顿了一瞬,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兴奋,“余葵,你快去看看,时景、时景他在咱班门口找你!”
嗡!
余葵脑袋一炸,耳朵瞬间红了。
她心中又喜又怕,开心的是时景找她,不知道要干嘛,怕的是以程建国的记性,大概率还记得这个曾经从前妻口听到过的名字。
余光偷偷往侧瞥,和她爸投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果然——
“葵啊,上次就想问你,时景是谁?”
余葵心里怦怦跳,还要强作镇定,让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他是我们高三的年级第一,跟向阳一班,这次考试还借了我很多参考资料,估计是来要笔记吧。”
纯附的年级第一,妥妥的清华北大苗子,程建国一听,果然放心许多,在楼梯口和她分别,“那爸爸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不舒服,你立马跟老师说,我来接你去医院。”
“嗯!”
一转过身,余葵的脚步雀跃起来。
女生羡慕:“小葵,校草还借你笔记!你俩关系这么的好吗?高二那会儿贴吧里说的是不是真的呀?你俩真谈过恋爱吗?”
“假的。”
事关校草的名誉,余葵赶紧摆手否认,“没谈!就是认识的关系。”
女生显然不信,“前段时间校草的个人贴吧里还有楼讨论,说他很有爱豆修养,从不跟女生传花边绯闻。要真没关系,以校草的性格,怎么会借你笔记、还来班门口找你嘛,我们十五班和一班又没什么交集…你其实不用瞒我的,我又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
余葵刚想解释清楚,没说两句,就到了班级门口。
少年颀长英挺的背影转过来,目光落在身上,她说话顿时没声儿了,眼睛里只剩这个人。
时景先对她身畔的女生道谢。
“麻烦你了。”
女生受宠若惊摆手。
“小事儿,不用谢的,下次还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的,尽管找我就行。”
见他目光迟迟没移动,女生才意识到什么,退后两步,“哦,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人走远了,时景才重新看她。
“伤在哪儿了?我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比既往轻许多。
余葵掀起校服给他展示手肘的纱布,挠了挠短发,“其实没事儿的,就是裹得有点多,今天谢谢你呀时景,要不是你想出办法,我就赶不上考试了——”
她话没说完,尾音惊骇地在空中拐了一道弯。
啊啊啊!
时景竟然直接伸手,指尖触上了她的纱布!
男生不笑的时候,总让人感觉无法接近,他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眸注视她,“还疼吗?”
余葵大脑只余一片空白,喉咙动了动,把口水咽下去,“不疼。”
时景:“真的?”
余葵不好意思,“麻药劲儿过了,其实有点儿。”
淅沥的雨水从走廊斜飘进来。
少年收手敛目,不着痕迹往侧方挡了一些,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余葵,我理解的朋友,遇到事情不用说谢谢,也不讲客套话,你下次直接说最后一句就成。”
他从兜里掏出一板药片递到她手里,“上次打球受伤,找校医开的,下午考数学,要还疼就吃一颗,别吃多了。”
“就这样,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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